鐘家北關,關樓。
殘陽的餘暉透過破損的窗欞,在布滿灰塵與乾涸血跡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如同這片土地上千瘡百孔的傷痕。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血腥與草藥混合的沉悶氣息,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關樓頂層臨時充作的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朱雲凡閉目盤坐,周身隱有金色雷光流轉,正在極力恢複消耗的靈力,但眉宇間那抹深深的疲憊卻難以化開。伯言靠窗而立,望著關外荒原上依舊遊蕩的零星黑影,背影顯得格外孤寂冷硬。他的體內,水火靈珠帶來的隱痛與魂魄深處那躁動不安的幽煌之力交織,讓他如同坐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
許楊坐在輪椅上,由荀雨推著,位於臨時拚湊的木桌主位。他麵前攤開著一張簡陋的北境地圖,上麵標注著如今已是岌岌可危的防線和敵我態勢。他清了清沙啞的嗓子,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蜀山四位長老,仁義已儘,但他們隻能在此駐守五日。”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地圖,“五日,這是懸在我們頭頂,最致命的倒計時。”
他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伯言和朱雲凡身上:“北境防線,經此一役,已是千瘡百孔。紫鳳旗傷亡慘重,築基以上修士十不存三。而我們最頂尖的戰力……”
他頓了頓,“元嬰修士,滿打滿算,能穩定出戰者,唯有雲凡與剛剛突破、境界未穩的小喬;伯言他傷勢未愈,且……力量不穩,我不建議他去。”
“一旦五日後蜀山撤離,佐道卷土重來,無需那歸墟、風巢親自出手,隻需再來兩三名元嬰祭司,配合其麾下修士與屍潮,北境必破!關後千裡沃野,億萬生靈,將儘成屍傀!七國儘滅!我不去,你們誰去?讓朱雲凡一個人去嗎?小喬她雖然晉升元嬰,但是根基不穩固;夢璿要在這裡控製無魂傀儡。”
伯言的分析冰冷而殘酷,撕開了剛剛獲勝後那層薄弱的喜悅,將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麵前。
“為今之計,想要快速扭轉這必死之局,隻有一個希望——”許楊的聲音斬釘截鐵,“必須儘快救出被困於大西國皇宮冰封核心的龍帝陛下,以及隨行的龍血盟十二元嬰和眾多精英弟子!唯有他們回歸,我們才能擁有與佐道正麵抗衡,乃至反擊的實力!”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伯言身上。
伯言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臉色在夕陽下顯得愈發蒼白。理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衝刷著他的思緒——許楊是對的,北境需要龍血盟,需要那股強大的、足以震懾佐道的力量。那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阻止屍潮南下、避免更大慘劇的希望。
然而,情感卻如同毒焰,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龍帝……他的父皇?那個在他尚在繈褓時,為了擺脫幽煌霸君的祭獻詛咒,便毫不猶豫地將他作為替身祭品,推向無儘痛苦深淵的男人!他的悲劇,他回到龍國的重重件件,幾乎根源皆在於此!什麼父子親情,什麼帝王威嚴,在那冷酷的算計麵前,簡直可笑至極!
更讓他心寒的是,祖母朱氏、母親龍後莫蓮、待他如親子的準嶽父喬玄子、甚至身邊的小喬、表兄朱雲凡……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真相,卻都以“保護”之名,用謊言將他蒙在鼓裡。這種被至親之人聯合隱瞞、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安排命運的感覺,比直麵妖魔更讓他感到窒息和憤怒。
內心不斷地進行劇烈的鬥爭:去大西國?救他?哈哈哈……多麼諷刺!我一生都在掙脫他帶來的陰影,如今卻要親手將他從冰封中釋放?為了大局?為了蒼生?可誰又來顧及我的感受?誰知道將他放出,是不是打開了另一個更可怕的魔盒?那個末日……那個燃燒的世界,會不會就是因為我此刻的決定?力量……我渴望力量保護珍視之人,可這力量本身,卻可能將一切拖入深淵……我到底該怎麼做?
他的拳頭死死握緊,指甲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眼神中充滿了掙紮、痛苦,以及一絲深埋的恐懼——對未知結局,對自身那逐漸失控力量的恐懼。
“伯言……”
許楊看著他痛苦的模樣,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現實,“我知你心中糾結。但眼下,我們沒有選擇。魔鍛匠魁留下的那些寶具圖紙,雖威力巨大,但構造歹毒,煉製之法苛刻,所需材料更是稀有。此次消耗,已讓我們庫存見底,十不存一。我們……耗不起了。”
他看向伯言,目光銳利:“而且,你必須學會控製你體內那股力量。天衍劍已斷,能約束你的東西又少了一件。此去凶險,若再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小喬站在伯言身邊,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和內心的洶湧,心疼得無以複加。她張了張嘴,想告訴伯言真相,想告訴他龍帝正在通過她監視著一切,想讓他不要去……然而,一股冰冷龐大的意誌瞬間壓製了她的意識,讓她喉嚨如同被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在心底無聲地呐喊,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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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璿走上前,她依舊清冷,但眸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憂色。她取出一個巴掌大小、材質非金非木、表麵銘刻著細密符文的小盒子,遞給伯言。
“這是二哥讓我交給你的。”夢璿輕聲道,“他聽聞了那些……關於未來的片段後,讓我務必轉交。他說,或許關鍵時刻,能有些用處。”
伯言接過盒子,入手冰涼沉重。他嘗試用神識探查,卻發現盒子被一種極其高明的禁製封印,以他元嬰初期的神識竟無法穿透分毫。他看向夢璿,眼中帶著詢問。
夢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如何打開。二哥隻說,時候到了,你自然會明白。”
伯言沉默地將盒子收起,心中對那位智計深遠、卻總是隱於幕後的二哥龍伯渝,更添了幾分複雜難言的情緒。
荀雨此時也開口道:“殿下,修複天衍劍,我與許大哥會儘全力。蜀山贈予的鑄劍心經確有獨到之處,但此劍靈性受損,重鑄需耗費大量珍稀材料與時間,保守估計,至少需三個月。”
許楊頓了頓,看向伯言腰間的劍鞘:“此行,你就帶上攜帶十拳劍與七星凝空劍。另外……”他示意了一下靠在牆邊的一柄古樸長劍,劍身修長,隱有星紋,散發著一種蒼茫古老的威壓。
“天樞劍……乃昔日天柱帝君佩劍,也帶來了,雖威能無窮,但以您如今修為,強行駕馭恐遭反噬。是否攜帶,還請你自行斟酌。”
伯言目光掃過那柄象征著責任與力量,卻也代表著沉重過往的天樞劍,眼神晦暗不明。
最終,朱雲凡睜開雙眼,金色的雷光內斂,他站起身,走到伯言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多餘的安慰,隻有一句沉甸甸的話:“時間不等人。北境需要龍血盟,而破開那冰封,需要你我之力。”
他的目光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作為在場唯一狀態相對完好的元嬰,作為龍國的皇子,作為預言之中的“言心夢雲”之雲,他清楚自己肩上的責任。
伯言抬起頭,迎上朱雲凡的目光,又緩緩看過許楊的凝重、荀雨的擔憂、夢璿的關切,以及小喬那無法言說、隻能以淚眼傳遞的千言萬語。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中所有的矛盾、痛苦、恐懼都擠壓出去。那雙原本掙紮的眼眸,漸漸被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所取代。
“我明白了。”伯言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我們去。”
沒有激昂的誓言,沒有慷慨的陳詞,隻有這簡單的三個字,卻重若千鈞。
決議,就在這殘陽如血、壓抑窒息的關樓內,悄然落定。
分工明確:
伯言、朱雲凡,即刻出發,前往大西國皇宮,不惜一切代價,破冰求援。
夢璿、小喬、許楊、荀雨,以及城外的蜀山四長老與弟子,留守北境,依托殘破防線與蜀山劍陣,苦苦支撐這最後的五日。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最後一絲光亮被暮色吞噬。關樓內燈火燃起,映照著眾人臉上複雜難言的表情。
沒有時間再猶豫,沒有餘地再後退。
伯言與朱雲凡對視一眼,彼此點頭。
下一刻,一紅一金兩道璀璨的遁光,如同逆射的流星,猛地從鐘家關樓衝天而起,撕裂漸沉的夜幕,義無反顧地向著南方那片被死亡與冰雪籠罩的廢墟疾馳而去。
關牆上,夢璿扶著眼淚終於決堤的小喬,許楊和荀雨凝望著遠去的遁光,城外的蜀山四長老亦投去複雜的目光。
遁光漸遠,最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隻留下北境凜冽的寒風,呼嘯著吹過關牆,帶著無儘的憂慮與一份沉甸甸的、關乎存亡的期盼。
決絕之行,始於這殘陽下的抉擇,前路是吉是凶,是拯救的開端還是末日的引信,無人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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