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日頭偏西,曬得人一陣犯困。
狗娃懶洋洋地窩在一片半人高的草稞子裡,嘴裡叼著一根甜草莖,眯眼看著不遠處同樣懶洋洋地啃著草皮的羊群。
他身邊趴著一條渾身黑毛的土狗,吐著長長的舌頭,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上的草屑。
日頭曬得人發昏,雖然身體還在山坡上,但狗娃的心思早就飛到了長安城裡的瓦舍勾欄。
聽說那裡有噴火的雜耍和唱曲的漂亮娘子,還有小攤上賣的水盆羊肉,那味道美得很。
他放了兩年的羊了,卻從沒嘗過羊肉的味道。
可惜,長安城不是他這種人能去的地方,他隻遠遠望見過那高聳的城牆,對於城牆裡麵的事情,隻在家中馬夫口裡聽說過。
突然,原本安靜的羊群一陣騷動。
幾隻膽小的母羊驚慌地咩咩叫起來,一個個不安地踏著蹄子。
大黑猛地抬起頭,耳朵警覺地豎立,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狗娃似乎察覺到了不對,一個激靈爬起來,手搭涼棚向遠處望去。
隻見官道儘頭,塵土微微揚起。
一隊黑影正快速移動,隱約可見旌旗飄動,向山坡這邊疾馳而來。
是亂兵!
狗娃心裡咯噔一下,他突然想起家裡馬夫和他說過,這幾天長安也不太太平。
這年頭,兵和匪有時候也分不太清,撞上了準沒好事。
狗娃嚇得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就想拉著大黑往更深草叢裡躲。
偏偏就在這時,受驚的羊群炸了窩,好幾隻羊脫離羊群,沒頭沒腦地向著不同方向亂竄。
狗娃的小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這羊群可不是他的,是長安城外高員外家的財產!
彆說跑丟了幾隻,就是哪隻不小心摔斷了腿,回去他也少不了一頓結結實實的毒打,說不定幾天都沒飯吃。
巨大的恐懼壓過了對遠處騎兵的害怕,狗娃也顧不上許多,從草稞子裡跳出來,急得聲音都帶了哭腔:
“大黑!快!追羊!”
他招呼一聲,瘦小的身影就像離弦之箭一樣衝了出去。
大黑一聲狂吠,瞬間竄出數米,試圖將受驚的羊兒趕回群中。
狗娃喘著粗氣,跑得滿頭大汗,鞋都快跑掉了。
好不容易和大黑一起,連趕帶哄地把三隻跑遠的羊弄回了羊群裡,可他伸手一數,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還少一隻!那隻最調皮的小羊羔不見了!
“完了......完了......”狗娃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急得眼圈發紅,“小姐最喜歡那隻小羊,回去可怎麼交代啊!”
就在他絕望之際,一陣沉悶的馬蹄聲響起。
那聲音像是瓦舍賣藝人手中的鼓槌敲打在大地上,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狗娃大驚失色,猛地扭頭望去,隻覺得手腳瞬間冰涼。
下一秒,山坡棱線上冒出一簇簇鮮豔的紅纓,如同一片赤色草叢。
緊接著,便是一排泛著幽冷寒光的黑色鐵盔,出現在眼前。
待到狗娃回過神來,幾十騎玄甲騎兵就像是從山石裡蹦出來的一樣,已經沉默地立在山坡上。
人和馬呼出的白氣混在一起,像是廟裡壁畫上吞雲吐霧的天兵天將,隻是帶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氣。
原本還對著騎兵齜牙低吠的大黑,此刻尾巴緊緊夾在後腿間,發出一聲恐懼的嗚咽聲,一下子縮到了狗娃瘦弱的身後。
狗最通靈,平日裡的大黑,可是看到那些府兵都不會害怕的。
這群騎兵身上,怕是帶著煞氣哩!
狗娃隻覺得呼吸都停止了,眼睜睜看著那隊恐怖的騎兵如同烏雲般壓了下來。
為首一名騎士,手持一杆長長的馬槊,策馬越眾而出,直奔他而來。
更讓狗娃心驚的是,那明晃晃的槊尖上,竟然綁著一樣東西——正是他丟失的那隻小白羊羔!
羊羔嚇得瑟瑟發抖,發出微弱的‘咩咩’聲,大眼睛無神地望著狗娃。
那騎兵一直衝到狗娃身前幾步遠才勒住戰馬,高大的駿馬噴著響鼻,不耐煩地刨著蹄子。
騎兵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嚇呆的狗娃,又瞥了一眼縮在他身後的大黑狗。
隨後抬起手,隻聽‘哢嚓’一聲輕響,麵甲被推了上去,露出的一張頗為清秀年輕的臉龐。
狗娃隻覺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死死揪住大黑後頸的皮毛,瘦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
腦子裡全是村裡老人說的,前朝亂兵過境、燒殺搶掠的故事。
不過眼前這將軍長得可真俊,就是臉太白了點,不像他們這地裡乾活的人。
那年輕將軍看了看槊尖上挑著的小羊,又看向狗娃,開口問道:
“這是你的羊?”
狗娃嚇得魂飛魄散,操著一口大唐雅音:“是額的,將軍若要,就送你咧,可莫要殺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