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山下,依舊持續傳來吹打唱名聲。
雖然擾人清靜,但老者聽著聽著,眼中卻漸漸露出一絲思索之色。
他捋著胡須,喃喃自語道:“這報喜的點子倒是不錯,中榜者挨個通報,敲鑼打鼓,廣而告之。”
“如此,既能提振天下寒門學子讀書進取之心,又能打壓一下巨室門閥的囂張氣焰......此子行事,確有幾分不同於曆代帝王的氣象。”
“怪不得前些時日夜觀天象,見紫微星旁有群星拱衛,民氣升騰而舊貴星芒黯淡。”
“若他能將這條路堅持下去,這天下百姓的日子,或許真能好過不少。”
點評完畢,老者覺得已儘到了關注世事的責任。
至於下山去和那些禮官相見?
他撇了撇嘴,身形隻是一個模糊的閃動,便已回到了竹屋之中,步伐輕盈得仿佛不沾半點塵埃。
開什麼玩笑,老夫乃是鬼穀傳人,世間一等一的隱士。
當年的先師鬼穀子從始至終也未曾加入任何國家,隻有徒弟下山攪動風雲。
自己雖然比不上先師,但也是慶帝都請不出山的人物。
豈能因為幾句報喜的鑼鼓和喊聲,就主動現身?那也太掉價了!
還是等他們退去,自己再下山看看,這小皇帝有沒有給自己帶吃食吧。
。。。。。。
山腳下,王禮官帶著眾人將八位進士的喜報反複喊了數輪,嗓子都快喊啞了。
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山上除了雲霧聚散,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一名年輕禮官湊過來,擦著汗問道:“王兄,這......看來高人是真的不願相見啊,我們怎麼辦?”
王禮官望著那沉默以對的山峰,發狠道:“接著喊!陛下的恩寵和重視必須傳到。”
“我就不信了,咱們誠心至此,那位老先生就真能一直無動於衷?!”
於是,喧鬨的鑼鼓又頑強地響了起來。
這一響,就是足足三天。
鬼穀老者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再次步履略顯沉重地走上山巔。
他此時的眼神都有些渙散,聽著山腳下的鑼鼓聲,隻覺得如同魔音貫耳。
“不當人子......當真是不當人子啊!”他扶著額頭,嘴角微微抽搐,“這小皇帝......愧得老夫前幾日還難得誇讚了他,怎地手下辦事如此不知進退”
“這還讓不讓人睡......這還讓不讓人清修了?!”
老者是真有些頂不住了,徒兒都下山去,連口熱乎的吃食都吃不到就算了。
如今連睡覺都不成了,那些大慶禮部官員像是不累一般,沒日沒夜地喊。
皇帝一個月給他們開多少錢啊?如此不要命!
若再這麼下去,自己怕是會成為鬼穀傳人中唯一一個猝死的!
想到這裡,饒是老者修為精深、定力過人,也終是忍無可忍。
他煩躁地在竹屋裡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決定親自下山去理論一番。
這雲夢山的險峻山路,對常人難攀,但對在此生活了將近百年的老者來說,熟悉得如同自家後院。
隻見他步履從容,腳尖在岩石上輕輕一點,身形便飄然前行。
白衣在繚繞的雲霧中拂過,當真如履平地,帶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不多時,他便來到了山腳下。
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氣結。
隻見那吹拉彈唱的班子依舊賣力,敲鑼打鼓,嗩呐嘹亮。
而不遠處,竟然還支起了一個簡易的涼棚,裡麵赫然坐著另一套完整的鼓樂班子正在休息養精蓄銳。
領頭的禮官舉著個鐵皮喇叭,運足氣力高喊完一輪喜報,順手就從旁邊隨從手裡接過一杯蜜水,喝了幾大口潤嗓子。
而其餘禮官則是聚在一起,一人手裡捧著一個大餅卷肉,吃得噴香。
看那架勢,是準備歇口氣再接再厲。
老者看得眼皮直跳,心頭一股無名火起。
好家夥!怪不得這噪音日夜不絕,原來你們還搞輪班製?
有沒有一點公德心啊!隱士高人就不用睡覺的嘛?!
此時,剛喝完水正準備再次開嗓的王禮官,習慣性地往山路上瞥了一眼。
這一瞥,整個人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隻見一位白發如雪,身著白衣的老者,正一步步從容走來。
山風拂動他的衣袂,晨光透過林隙灑在他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霞光。
待老者走近,王禮官看得更加真切,心中更是驚駭。
這老者竟生著一雙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