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自己最後那一眼是想說什麼?
全都沒有了答案。
一陣陣心悸的感覺在此刻被應驗,太一不聿一時無法分辨出他此刻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原以為,在千年的漫長歲月裡,自己早已將唐玉箋淡忘,原以為那刻骨的恨意迎來了解脫。
畢竟這短短幾個月的重逢,並不足以讓他產生更深刻的情愫。
可從她跳下的那一刹那開始,噩夢也就開始了。
太一不聿發了瘋般尋找,身體裡某處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了,整個人變得異常輕盈,卻又空蕩得可怕。
翻湧的混沌不斷吞噬他,血肉在灼燒中不斷剝落,又在不死不滅的骨骼上瘋狂重生。
身體每一寸都在毀滅與重生間輪回,像在受永無止境的業火焚刑。
可太一不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瘋魔般翻遍每一塊碎石,不惜動用逆轉陰陽的禁術。
重新變成森森白骨,幾乎支離破碎。
她究竟在想說什麼?
太一不聿用力抵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指節泛白。
她怎麼會知道他被關入了宗祠?
她怎麼知道太一氏族前來抓他回去的金仙說過,她駕車棄他而去?
這些事情發生時,她不是早已死了嗎?
他活了一千多年,見過世間種種,聽過無數故事,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人性,卻忽然發現他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她了。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附骨之疽,日複一日地在夢中折磨著他。
那是他人生第一個夢。
一千年前,他就做過一個噩夢,夢見唐玉箋在他視線中化為灰燼,被烈火吞噬。
一千年後,因果輪回,他終於眼睜睜的看到這個畫麵,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那一幕畫麵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所有的脈絡都變得清晰起來。
那些被刻意摒棄的七情六欲,被太一氏族強行抹殺的情愫,在她縱身躍入火海、化作漫天飛灰的刹那,全都蘇醒過來。
他不得不一層層剝開積壓千年的怨氣,追溯至更早的記憶,費力拂去所有仇恨與妄念後,才驚覺,此生唯一歡愉的時光,便是和她一起逃出宗祠後,在靈寶鎮與霧隱山相伴的那幾日。
先前所有執念忽然變得輕如鴻毛,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也不值得被他記住。
唯一能被他記住的,就剩下她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四季,她教他辨認四時節氣。
第一次觸摸雨水。
第一次學會笑。
第一次吃東西。
第一次嘗到什麼是酸甜苦澀。
第一次擁有自由。
第一次在另一個人睡著後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邊,又在她醒來前悄悄離開。
所有的第一次,沒有猜忌算計,沒有血腥殺戮,沒有利用束縛,隻有最本真的善意。
不被覬覦血脈也不被索取任何的純粹的善意。
他原以為這些瑣碎往事無足輕重,偏偏每一件都在記憶裡纖毫畢現。
清晰得足以殺死他。
原來千年以前那場大夢裡,親手將她推入火海,眼睜睜看著她化作灰燼的,是他自己。
他以為的解脫,不過是所有噩夢的開端。
糾纏他千年的夢魘,原來是他自己親手犯下。
真正的噩夢才剛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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