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樓外,絲竹管弦聲聲不絕,笑鬨聲此起彼伏,觥籌交錯,浮華喧囂。
一簾之隔的雅室內,卻安靜的像被隔出了另一個世界。
香爐青煙嫋嫋,柔和了視線。
玉箋不安地抬頭,隔著輕紗幔帳,隱約可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輪廓。
那人背對著她站在外間,為她留出了更衣的空間。
她飛快地換上乾淨的衣裙,衣衫複雜,長長的衣帶幾次從指間滑落。
“大人……”
她一邊換衣服一邊放軟聲音,向外間的男子解釋,“我沒有撒謊,我實在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但我不是魔域細作,我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她邊係帶子,邊心驚膽戰,“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把旁人的東西帶進來了。求大人饒過我這一次?”
貴客背影一動不動,芝蘭玉樹。
片刻後,他問,“換好了?”
玉箋遲疑,“換好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從外間走來,踏在紗幔飄動的影子上。
燈火將整座花樓照得如同白晝,燈籠暖黃的光順著窗縫流淌到玉箋身上,映亮了她半邊白皙的臉頰。
貴客漆黑的視線穿過絲絲縷縷白煙,一遍遍描摹她的輪廓。
目光從她的睫毛流連到頸側淡青的血管,最後定格在她柔軟的唇瓣上。
燭鈺向來冷靜漠然,可偏偏對她帶著些請求的語氣毫無招架之力。
盯了她片刻,燭鈺語氣放輕,“沒關係,想不起就不用想了。”
貴客在她麵前蹲下身來,月白色的衣擺落在木質地麵上。玉箋下意識低著頭,不敢看眼前的人。
外麵的喧囂忽然遠去了。
貴客漆黑的眼中盛著些許溫柔,像藏了一泓清泉。
他伸手輕輕撫過玉箋的頭頂,指尖帶著淡淡的好聞的龍涎香。
“玉箋,”他的聲音比之前輕柔許多,認真地問她,“願意跟我走嗎?”
玉箋頓了下,緩慢地眨眼。
暖黃的燭火也鋪灑在貴客的眉眼間,將那對漆黑的眼眸染上了些許繾綣的意味。
貴客唇邊顯出些許淺淡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在眼尾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手指修長,動作嫻熟地將玉箋衣襟前係得亂七八糟的死結解開,不帶任何狎褻意味,重新挽了個規整的結。
隨後在她掌心放了一枚溫潤的金鱗。
“跟我回天宮吧。”
……
待屋內再次恢複寂靜,窗外落下一道身影,“陛下,都妥當了。”
軟榻邊上留著一件未帶走的外衫,衣角垂落,主人匆匆離去時扯到地上。
燭鈺站在榻邊,目光落在那件衣衫上,柔軟的布料上還能感受到殘留的溫度。
大概是太久沒有見到她了,明知她就站在眼前,卻疑心是心魔幻化的虛影。
所以總想碰一碰她,或是嚴厲一些,讓她知道那些代人轉交玉佩帕子的舉動不可行,可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因為稍一冷臉就會嚇到她。
不知為什麼,唐玉箋總有點怕他。
前後兩世都是。
明明他從未真正傷過她,甚至放在身邊處處護著,讓她學會許多東西,一路生長,含苞待放。
隻是這一世轉世為人的玉箋似乎更乖了。
上一世第一次被逼得害怕極了,還會咬他,大概是這一世知道自己是凡胎,隻輕輕發顫,卻不敢再動。
茶盞裡的熱氣氤氳而上,房間裡光線柔和,遮掩住他過分深刻的視線。
注視良久,燭鈺垂眸掩去眼底翻湧的暗色,再抬眼時又是那副清風霽月的模樣。
將衣衫收入乾坤袋中,動作從容。
卯時,鏡花樓終於靜了許多。
玉箋從雅室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合上門,反手落栓。
臉上的怯弱神情如潮水般褪去,變得平靜。
房內昏暗,她徑直走向窗邊的矮榻,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將她的影子拉得朦朧一片。
剛剛那個貴客問她先前身在何處,一直以來在哪生活,玉箋不敢說出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隻說不記得先前的事了。
睜開眼有意識起,就在無儘海之下。
話裡有一部分是真的。
她的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無儘海,隱瞞的那一部分則是和見雪的交集,以及自己上輩子的事。
可那個天官的眼神,舉手投足,一直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對方似乎也很熟悉她,清楚地知道連她自己都忽略了的一些小習慣。
不知為何,從第一眼見到他起,她就有些怕他。
這種怕並非覺得對方會傷害自己,而更像是麵對威嚴長輩時的畏懼。
若非要形容,她直覺上覺得他是好人,可又忍不住怕他。
玉箋想不通緣由。
聽說自己也要跟黛眉一同去天宮時,玉箋並沒有太過排斥。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她總覺得命運從未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裡。
更何況要去的是天宮,她也覺得他不會害她。
按照貴客的說法,她隨時可以找那個叫鶴拾的人帶她下界,來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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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箋陷入思索,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沒有猜錯,或許那個天官真的認得自己。
可是在什麼時候?
在何地?
她看向木桌上的銅鏡,鏡中映出的是她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