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的宴像是要開上很久。
燭鈺似乎對這樣的場合並無興致,離席之後躲閒似的一直停留在玉箋的偏殿。
他來了黛眉就不敢過來,在大殿外徘徊著想要跟玉箋交好敘舊的眾仙家也不敢過來。
偏偏燭鈺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坐在她身旁,忽然問她喜歡什麼製式的釵環衣裙。
玉箋說不出個所以然,燭鈺便說讓她畫出來看看。
她拿著筆一臉猶豫,有種上課被老師提問的感覺,偏頭看了看燭鈺。
他從發冠到衣履,用的皆是極珍貴罕有的寶物,坐在那裡不動就透著清冷又矜貴的氣息。
她低下頭,起筆,龍飛鳳舞筆下生風。
畫的一塌糊塗。
燭鈺靜靜看了好一會兒,沉默良久,才低聲說,“我替你改上幾筆。”
他接過筆,不緊不慢勾畫,增刪點綴,不過片刻,紙上的圖樣便煥然一新。
玉箋接過圖紙,看得大為震撼。
平複了心情鎮定道,“嗯嗯,陛下懂我,我心裡就是這樣想的。”
胡說的,那樣精美靈動的樣式,她心裡根本想不出來。
也隻有燭鈺這般自幼見儘奇珍,品味出眾的天族太子,才能寥寥幾筆繪出如此華貴不凡的圖樣。
燭鈺也沒想到,在天界這等藏龍臥虎的地方,自己的畫工還能被人這樣一頓真心實意的讚歎。
他心情大好,微微抿唇輕咳一聲,將圖紙收進袖中,對她說,“不日便會做好送來。”
玉箋隻當是燭鈺心善,要贈她釵環,心中又暖又喜。
可自燭鈺離開後,就有很多人在她的殿門前晃蕩。
她住的地方逐漸熱鬨起來。
玉箋一開始受寵若驚,不知道自己一介凡人,怎麼會引來那麼多位高權重的天官前來拜訪。
很快,慢慢品出不對來。
不少仙人以探望之名前來,有的自稱是她的故交,有的說從前就認識她。
有的則是特意過來道賀。
道賀的內容很隱晦,還不忘提一句,日後還望仙子多多提點。
人來人往間,總有人忍不住低聲質疑,
“天君乃是天地間獨一的真龍轉世,絕世無雙,為何天後……竟是個凡人?”
“再怎麼選,也不該選個凡人做天後吧?”
卻也有人反問,“難道也必須舉世獨一的出身,才有資格做天後嗎?”
先前那人更加困惑,“不應該嗎?若身份不夠高貴,又怎配得到天君這樣的身份如此偏愛?”
"可這世間永遠有血脈更出眾的人出世。若隻有高貴之人才配做天後,那恐怕天君再不能得償所愛。”
“可是……她是凡人啊。”
“凡人怎麼了?”
那人說,“莫困於你心裡的菲薄之中,自覺凡人處處不如仙,便不配被愛。這種事又怎麼會遵循你我眼中的階位尺度?它不是解經問道,非要分明黑白,尋得圓滿之答,論定對錯。”
“什麼意思?”
“情不知所起,本來就是無由無據,無緣無故。”
“我怎麼聽不懂?”
“好了,謹言慎行,走吧。”
牆角處,窸窸窣窣的聲響漸漸遠去。
玉箋卻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被釘住了腳。
天後?
她腦中一片空白。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說的是誰?她一陣恍惚,不敢信。
不可能吧,如果真要做天後,大人不可能不告訴她,這是兩個人的事,他不會不說一聲就獨自決定。
可另一麵,腦海中有聲音告訴她,天族就是這樣的。
自詡高貴,自負高傲。
更何況,那些人的竊竊私語已經顯示出,她這樣的身份是高攀,如果是給她一個天後的身份,他一定認為她會感恩戴德才是。
玉箋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抵觸。
似曾相識的束縛感,讓她覺得此處再不能留。
她知道不能這樣想燭鈺,燭鈺對她很好,可她控製不住思緒,要立刻離開,尋個地方獨自靜一靜。
可是她能去什麼地方呢?
忽然,玉箋想到,她可以去凡間。
去那處他買下的宅子。
兩日前她剛挖了竹筍蓮藕回去,說不能隻能吃。
對……
玉箋這樣想著,轉身就往來時的宮殿走,地上繪了縮地陣法,連通天宮與她的住處。
可走出去沒多遠,突然聽到身後頭有人喊她。
玉箋回過頭,臉上血色褪下去。
一名銀瞳烏發的少年靜立不遠處,開口道,“姑娘可是迷路了?我送姑娘回殿。”
玉箋下意識後退半步,轉身當做沒聽見。
她的宮殿裡有陣法,她要去凡間……
背後,少年不再出聲。
可視線若有似無,一直在她身上。
玉箋很平靜,因為燭鈺說過她來去自由。
沒有說不能去凡間。
才踏入殿門,腳下便浮現出縷縷纖細如金針的陣光,是那個傳送陣法。
她一隻腳踏入陣中。
身後落下一道陰影。
“玉箋。”
玉箋後背僵直,像被凍了一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過度緊張使得她指尖發麻,連蜷曲的力氣都消失了。
她慢慢抬起頭看過去。
琉璃宮燈的微光之下,那張冷漠雋美的麵容半明半暗,正靜靜看著她。
燭鈺語氣淡淡,“這是要去哪?”
玉箋渾身一僵。
沒有說話。
“玉箋,過來。”他聲線依舊平和。
玉箋低頭看向腳下漸漸黯淡的陣光,心裡已經知道,此番沒辦法輕易離開了。
她踏出陣法,朝燭鈺的方向挪了一步。
往外麵走的時候,聽到他再度開口,聽不出情緒,“凡間那處庭院近日需修葺,這兩日暫且留在天宮。若你想去,待修繕完畢,我自會陪你同往。”
怎麼會需要修葺?
如果不是玉箋前兩日才剛從那座凡間宅院離開,可能真的要信了。
那麼華美精致的庭院,一梁一柱皆非凡品,怎麼會短短兩日就需修繕了?
他或許連個像樣的借口都懶得尋,才會這樣說。
燭鈺帶著她重新回到丹闕寶殿偏殿。
他一出現,那些原本心思各異,頻頻前來拜訪的仙官們,便悄無聲息地退散了。
殿外,一道無形的結界落下,鶴仙無聲處置了兩個多嘴多舌的宮人。
鶴拾術法高深,那些求饒聲沒有人聽見。
兩名仙侍被悄無聲息地替換,很快又有新任的身影補上。
天宮之中仙娥如雲,侍仙無數,這樣細微的變動,無人會察覺。
殿內,極靜。
隻餘下燭鈺身上那股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玉箋低著頭看水廊下金色的遊魚,聽到身後刻意放重的腳步聲。
但是沒有回頭。
燭鈺是仙,走路無聲,他此刻故意走出聲響,大約隻是想讓她這個凡人知道他的靠近。
畢竟天宮中隻有她這樣五感混沌的凡人,才需要被這樣提醒。
見她一直沒有,抬頭燭鈺主動出聲。
“在看什麼?”
他對自己的好毋庸置疑,玉箋一直都能感覺得到。
可如果建立在不顧她的感受之上呢?
見她不語,燭鈺起身走近,想要在她身旁坐下。
她卻倏地起身避開。
兩人皆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