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山霧模糊了視線。
玉箋站在青石板山道上,四周寂靜得可怕。
遠遠看去,視線儘頭的古廟本該是聖潔莊嚴的,此刻卻讓她脊背陣陣發涼,生出一種說不清的古怪感。
不久前的婦人轉了個彎就不見蹤影,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鶴捌也不知所蹤,空氣從高處吹拂而來,混雜著若有似無的吟唱誦念聲和淡淡的香火氣。
她心頭莫名發慌。
原本已經萌生退意,轉身要悄悄離開,可就在向下走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布衣村人懷裡捧著一大包香燭供品,正低著頭往古廟方向走去,口中自言自語念念有詞。
這人玉箋在村裡見過幾次,是個有些孤僻的獨居鰥夫。
玉箋略一思忖,調轉腳尖跟了上去。
石階兩側青燈依次排開,一路向上,錯落的寺廟輪廓在視線中越來越高大。
重簷疊拱,塔尖的長明燈在潮濕的霧靄中散發出柔和的光暈,像指引山中尋路人走出迷途的明燈。
她跟著那個村民來到廟牆前,隻見暗朱色大門是敞開著的,裡麵有許多僧人來往行走。
一個披著深灰僧袍的僧人上前接引了那個村民,兩人一路向深處走去。
玉箋站在朱紅的門檻外,小心地朝裡張望。
寺內香火繚繞,僧人們掃庭院,低聲誦經,各司其職,無一人朝她投來目光。
她就站在門外,就像隱身了一樣。
片刻後,玉箋看到剛才走到院落深處的村人,又跟著灰袍僧人走了出來。
隻不過懷裡抱著的那一包貢品已經消失了一半。
玉箋的目光無意識追隨著那個香客,見他們去了一側另一處廟,見村人進去之後就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團上。
殿內燭火搖曳,將僧人深灰色的僧袍映得忽明忽暗。
她下意識看著,卻在不經意間忽然瞥見了什麼。
霎時間,毛骨悚然,瞳孔驟縮。
僧人深黑色的衣袍下擺處,粘稠的黑色陰影緩緩蠕動,如同活物般探出一部分沿著衣料紋理蔓延開來。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沒有雙腳。
玉箋猛地轉頭,環顧院落,終於意識到為什麼總覺得哪裡有古怪。
隻見許多僧人來往行走,卻聽不到半點腳步聲音。
……這些都是魔物。
她捂住嘴,將湧到喉間的聲音硬生生咽了回去。
香客仍在虔誠地跪拜,雙手合十,閉著眼嘴裡念念有詞,僧人拿著他供上來的東西,轉身將供品奉上高台時,玉箋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那個香客。
對方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消瘦憔悴,眼下泛著濃重青黑的臉。
果然是先前見過的村民,依稀還記得這人教過她怎麼辨彆野菜。
莫名被人拉住,男子還有些茫然,“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玉箋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殿裡都是魔物,快跟我走!”
對方聞言一愣,被拉她起身時還在奮力掙紮,嗚嗚叫著想要甩開她的手。
沒有料想到他動靜那麼大,玉箋說了一聲得罪了,把自己拿來準備裝野菜的小布兜塞到了男人嘴裡。
玉箋屏住呼吸,四下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僧人們仍背對著她,在大殿深處忙碌著擺放供品。
她下意識朝殿內深處望去,隻見高台之上供奉著一尊巨大的塑像。那神像麵容安詳,頭頂卻幾乎觸及高大穹頂,過分的比例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她認定那村民是被蠱惑了,強行拉著他往偏殿外退去。
她已經做好了被寺廟裡這些魔物攔下的準備,一隻手在衣襟間慌亂摸索,找到那枚玉佩,又想起玉珩仙君正在為太子殿下護法,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擾他們。
怕什麼來什麼。
往下走時,一個麵泛灰色的僧人正往上走。
玉箋和村人正好在偏門處與他相對。
玉箋渾身緊繃,如臨大敵,卻發現那僧人在遠處施了一禮,微微側過身將路讓了出來,示意她和村人先過。
玉箋不由一怔,但緊繃的心不但沒有任何鬆懈,反而更加緊繃。
她壓低聲音對身旁被塞住嘴的男子催促道,“趁現在,快走。”
不料那讓出路的灰袍僧人卻溫聲開口,“姑娘不必驚慌。寺中並無限製,來去自由,可緩緩離去”
玉箋怔忪間拉著村民遲疑的邁過門檻。
就見僧人麵色自然的與她擦肩而過,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
難道真的來去自由?
可這些,不是魔物嗎?
就在她困惑不解時,一直拽著村民衣袖的手被猛地甩開。那男子抓下纏著嘴的布條,臉上浮現怒意。
帶著淡淡喪氣與死氣的麵容上終於露出鮮活表情,卻是憤然惱怒的模樣,“你是誰呀?我和你素不相識,有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樣害我?”
玉箋愈發茫然,“我沒有害你,他們是魔物……”
“那又如何!”男子打斷她,消瘦的臉漲紅起來。
“我好不容易備齊供奉,一路艱辛才得以入寺,眼看就要進入極樂世界!你為何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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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
男人甩袖,想要轉身回寺廟,卻發現背後的小門被僧人關上,將他們隔絕在外。
見退路已斷,男人頓時露出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臉色霎時慘白如紙,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踉蹌後退。
他猛地扭頭瞪向玉箋,眼中迸發出駭人的恨意。
“你!都是你!”他衝著玉箋嘶聲吼道,脖頸上青筋暴起,“我整整準備了三個月!三個月采集齊的香火供奉,全被你毀了!”
玉箋這才發現對方言辭清晰,條理分明,全然不似似她想象中那般神誌不清,反而帶著一種清醒的,像是走投無路之人,在最後一線生機被掐滅時麵對窮途末路的絕望。
見那村民罵罵咧咧地從廟牆下繞道,又走向先前的大門,準備再次進入,她心中湧起深深的困惑。
這人分明能看出寺廟裡的僧人有問題,似乎也知曉他們是魔物。可他卻仍是自願前來,甚至在玉箋點破那些僧人是魔物時勃然大怒。
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才能讓一個清醒狀態下的凡人,如此義無反顧地一而再再而三走向明知是陷阱的廟宇?
她抬起頭。
重簷疊拱映入眼簾。
整座寺廟彌漫的詭異氣息如此明顯,廟宇上空黑氣濃重,陰沉得肉眼可見,處處透著不祥。
她僵立在門外,指尖摳著門框,望著寺內往來穿梭的灰袍僧人。
這時一個僧人注意到她,徑直上前,溫聲問道,“我看姑娘在寺中徘徊良久,姑娘是否迷路了?”
玉箋注意到對方雙手合十,像是尋常寺廟那樣向她施禮,便點頭,“算是,我與人走散了。”
“姑娘是想走出去嗎?”僧人問,“若是走不出去,我可帶姑娘下山。”
“可以嗎?”玉箋一愣。
就見僧人語氣平和,眉目慈悲,除了膚色灰敗之外,與常人無異,“自然。”
說完,僧人便走在前麵為她引路。
玉箋跟在僧人身後,看著對方下擺。
深灰色的衣袍下隱約伸出絲絲縷縷細長的黑色觸手,順著布料扭曲爬動。
腳步懸浮,沒有任何聲音,下垂的布料一動不動,足以證明她先前觀察的沒有錯,這些人的確沒有雙腿。
這怎麼可能是活人?
僧人察覺到她的視線,隻是禮貌一笑,並不交談,雙手合十的姿態與尋常僧人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