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箋看著滿身是血的人,原本猜測這人或許並非真實活在這裡的人,隻是被拘在化境裡的一道魂魄。
可那人映在河水裡的臉卻和眼前所見的他是一樣的。
不管怎麼說這人救了她一命,玉箋短暫猶豫片刻,俯身費力地將那人拖到旁邊樹林。
安置妥當後,她正要轉身離開,腳踝卻突然被一隻冷冰的手握住。
玉箋嚇得一顫,倏然回頭。
從那人淩亂的黑發之間透出的一雙略有些暗淡的眸子。
他這張臉生得並不算好看,眉眼疏淡,唇薄而色淡,不屬於俗世所認定的雋美溫潤。
然而此刻浸在夜色裡,被黑暗模糊了皮相後,竟透出一種鬼氣森森,甚至有些淩厲的美豔。
玉箋心中卻愈發抵觸,下意識想抽回腳。
可那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修長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甚至被她拖得身子血淋淋的擦著地麵往前移,也不肯鬆手。
“放開我!”
她不得已彎下腰。
用力掰扯他的手指,語氣故作凶狠。
那人沒有反應,像是又昏了過去。
就在這時,天空乍然劈開一道驚雷。
濃重的陰雲翻湧,四周被慘白的雷光一照,瞬間亮如白晝。
玉箋瞳孔驟縮。
借著轉瞬即逝的雷光,她在黑暗中看到無數道古怪的黑影,正朝這裡靠近。
密密麻麻,形狀詭異,頭上似生著扭曲的犄角,骷髏白骨麵。
這都是什麼東西?
玉箋蹲下身,將那人弄醒。
對方睜開眼,低喃出聲,“姑娘……”
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玉箋另一隻手豎在唇邊,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對方先是一怔,隨即竟然真的安靜下來,不再掙紮,隻是一雙眼靜靜地望著她,目光裡帶著幾分恍惚,像是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定定的,直勾勾的。
玉箋掌心之下,是他高挺的鼻梁。
很奇怪,這人的骨相生得極好,鼻梁挺拔,頜骨線條利落,輪廓如同雕琢打磨過一般。
可這樣一副精致的骨相,怎麼偏偏長成了一張如此平平無奇的模樣?
遠處黑暗中浮現出一隻隻赤紅的點,像是什麼東西的雙眼。
接著,離近了一些,苦瘦佝僂的身影踏著枯枝敗葉走過去,現出身形。青麵獠牙,頭頂生著扭曲的犄角,像話本裡的怪物,周身纏繞著如有實質的黑氣。
它身側的陰影裡,一張張慘白的般若麵具無聲浮著。
空洞洞的眼眶,沒有眸子,嘴角咧至耳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麵具之下,並無頭顱,隻有一縷白花花的青煙。
那些東西並未停留,一前一後踏入了沉靜的河水。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河麵複歸平靜,月光冰冷,林間瘴氣繚繞。
像隻是路過借道而行。
玉箋鬆開手,看到那人緩緩眨了下眼睛,久不動作,像是沒有回過神。
隻在她起來的時候忽然出聲,“修羅是浮屠界之物,旁邊那些戴麵具的,叫夢妖。”
玉箋警惕地看向他,“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那人說,“我在這裡……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他像是陷入了思索。
某一時刻,玉箋好像在他那雙黯淡的眸子裡看見了似喜似悲的神情,轉瞬即逝。
而他隻是搖了搖頭,“很久了,在下記不清了。”
玉箋壓下心頭的異樣,後退半步,鄭重道,“剛剛多謝你救我性命,此恩無以為報。但我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她站起來轉身就走,卻聽那人在背後著急開口,“姑娘且慢,這裡不好走,在下願同姑娘一起……”
他跟著起身,或許傷得太重,腿一絆就跌倒了。
玉箋任由他在身後呼喊,始終沒有回頭。
可這片樹林與那人所說的一樣,極為不好走。
她如同鬼打牆一般,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一抬頭,竟然又在遠處那棵枯樹下看見了那道身影。
他仍抱著傷腿坐在原地,模樣看著有些可憐。
背後的衣衫已被血浸透,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嘴唇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襯得那張臉愈發寡淡。
“姑娘,”對方也看見了她,聲音虛弱,“在下說過……此處不好走。”
玉箋充耳不聞,徑直從他麵前走過。
就在快要走遠時,那人終於低聲哀求,“姑娘……在下傷重,若無人相助,恐怕……要死在此處了。”
玉箋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人看出她的鬆動,急忙道,“姑娘……念在在下剛剛舍身相救的份上,可否……不要將我獨自留下?我……”
玉箋停下,回頭看向他,“我跟你並不相識,你為什麼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