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午時,一行人頂著那愈發猖狂的風雪,出現在了巷子口。
為首的,正是樂臨清父親,他身後跟著兩名衙門的差役,推著一輛裝得冒尖的小車。
車輪碾過厚厚的積雪,發出沉重的聲響,娘親聽到動靜,連忙迎了出來。
“當家的!”
娘親看到丈夫的身影,懸了一早上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但目光隨即落在了他身後滿滿一車的東西上,臉上的安心又被疑惑所取代:“這些……你不是去衙門了嗎?怎麼還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
“先,先進屋。”
樂臨清的父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好偏過頭,避開妻子的視線,指揮著那兩名差役,將車上的東西搬進屋裡,堆在牆角。
娘親見狀也不好再多問什麼,連忙上前搭手。
“這是?”爺爺在屋內,看著一趟趟搬進來的東西,也忍不住問了一嘴。
“是這樣……”其中一名年輕的差役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哈出一口白氣,放下東西後,客套地解釋了一句:“縣尊大人說,樂捕頭接下來有重要的公務在身,這些是給家裡的補給,讓嫂夫人和老人家安心。”
搬完東西後,兩個差役沒有多留,隻道了聲嫂子費心,便又頂著那幾乎能將人吹倒的風雪,匆匆回衙門複命去了。
但這番聽起來體貼入微的話,落在娘親和爺爺的耳中,心裡咯噔一下,卻是聽出了全然不同的含義。
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這突如其來的厚待,必然意味著有事!
而且,是大事!
風還在吼,雪還在下,天地間一片蒼茫。
“爹爹!”
樂臨清聽到動靜,也像隻快樂的小麻雀,從屋裡跑了出來。
她可不懂大人們之間那份凝重的氣氛,隻看到爹爹回來了,還帶回了好多東西,歡呼一聲,便撲了過來。
“哎!”
父親彎下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屋子裡,炭火燒得正旺,發出劈啪的輕響,可那溫暖的氣息,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愈發凝重的、山雨欲來般的壓抑。
時間不允許他再拖延了。
外麵的風雪,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加狂暴。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了指牆角那堆東西,對女兒說道:“清清乖,去看看那些東西裡,有沒有什麼喜歡吃的!”
“好哦!”
支開樂臨清後,他回過頭,對著爺爺說:“爹,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但到底是知子莫如父。看到兒子臉上那副憋著事、快要被活活憋死的臭樣,爺爺便知道,今天這事,隻怕是躲不過去了。
爺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將手中的煙鬥在鞋底上磕了磕,又重新彆回腰間,跟著他走到了屋簷下,風雪稍小一些的角落。
娘親遲疑了一下,也默默地跟了出去。
風在屋簷下打著旋,發出嗚嗚的、像是野獸在寒夜裡孤獨的嗚咽。
“到底出啥事了?”爺爺開門見山地問。
“山上的事,比想象的還糟。”樂臨清的父親沒有說出那具被釘在門上的屍體,那太過驚悚,他隻是用一種極為克製的語氣,補充了一句,“金烏觀裡……沒人了。”
“啊?”娘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那……那可怎麼辦?”
“縣尊大人給了兩條路,”樂臨清的父親垂著眼,看著腳下的雪地,“一條是等死,另一條……是派人去府城求援。”
“求援?”爺爺立刻明白了什麼,望著風雪,喃喃道:“可這天寒地凍的,路上全是白毛風,怎麼去?”
“我帶人去。”樂臨清的父親說。
“不行!”娘親一把拉住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聲音顫抖:“你說什麼胡話!你看看外麵,那叫路嗎?那就是個鬼門關!你出去,跟送死有什麼區彆?!”
“縣尊大人給了我寶物護身。”
“那也不行!我不讓你去!我們不去!家裡有米有炭,我們一家人就在一起,哪兒也不去!天塌下來,我們就一起扛著!”
娘親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卻又拚命地壓抑著,不敢太大聲,目光下意識地瞥向裡屋的方向,生怕驚動了那個還在翻找好吃的小小身影。
樂臨清的父親依舊沒有抬頭,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任由妻子抓著自己的胳膊。
“讓他去吧。”
爺爺再次開了口。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是捕頭,吃的是朝廷的飯,拿的是縣尊大人的俸祿。如今鎮上有難,縣尊大人信得過他,派他去辦這趟差,他沒有不去的道理。”
“可……”娘親還想說什麼,卻被爺爺抬手打斷了。
“家裡,有我跟你娘在,不用你操心,你隻管把這趟差,給縣尊大人辦好就行。”
爺爺上前替兒子理了理那被風雪打濕的衣領,叮囑道:“路上,自己當心。”
“好。”
“當家的…”
娘親看著他,緩緩搖頭,眼中淚光閃爍,可看著自己男人堅定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勸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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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臨清的父親抬起手,抓住她攥得發白的手,一根一根地,輕輕掰開。
她的嘴唇翕動了數次,所有的勸阻、擔憂、不舍,最終都化作了一句壓抑著哀求的、幾不可聞的話:“再去……看看清清吧。”
樂臨清的父親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屋內。
裡屋,樂臨清正在仔細研究那些送來的東西,旁邊,大黃也正好奇地用鼻子嗅來嗅去。
“清清。”父親來到她的跟前,蹲下身,聲音有些沙啞。
“怎麼啦?”樂臨清回頭,仰著小臉,卻發現爹爹的臉上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很奇怪的表情。
“爹要離開一段時間……會有點久。”樂臨清的父親低下頭,看著女兒那雙清澈得不染一絲塵埃的眼睛,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哦!”樂臨清好奇地問。“爹,你又要去抓壞蛋了嗎!”
樂臨清的父親動作一頓。
“是啊。”他的聲音乾澀,卻努力地擠出一絲笑意,“爹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打一個很大很大的壞蛋。清清在家,要聽爺爺奶奶和娘的話……”
一時間,他有很多很多話想說,想叮囑她以後要乖,以後要……最終,這些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簡單的話:“等爹回來,給你帶比金烏車車還好玩的東西。”
“好哦,那爹什麼時候回來呀?”樂臨清並不懂分離的沉重,反而歪著腦袋,滿心期待地說道:“還有糖葫蘆,到時候要給我帶糖葫蘆哦!”
“好!”他鄭重地承諾:“爹很快就回來,給你帶最大、最甜的糖葫蘆。”
然後,他鬆開手,站起身,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