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瀾漫,重若垂天之幕,將那一隅虛空生生隔作內外兩界。
其間勝負如何,難以窺視,隔界望去,仿若一顆濁黑日輪懸,鉛汞沉光,既不起浪,也不翻波。
孔極和天狐元君倒是想插手,但在其他幾道氣機的遙遙威懾下,也隻能靜靜對峙,難以妄動。
能讓黑龍這尊大聖,與那位煉化太白之人囿入一界,各行輸贏,也算是沒有辦法的好辦法了。
倒是此時,大司命抽身遁去,自夢鄉中墜落的兩道陰陽神藏,率先有了著落。
極天之上,青闕洞開。
一道浩蕩青光挾裹萬千瑞靄,佩絫神虎,氣機舒卷。
清輝所至,濁穢儘消。
原本虛渺空寂的一隅,倏然染上一層溫潤澄澈的玉清光色。
光雲流轉間,並無什麼威壓逼人的法駕儀仗,惟見祥禽盤旋,瑞獸奔行,芝草寶木之影浮沉明滅,如朝如拜,自成仙家妙境,渺渺仙音隱約相和。
一名唇紅齒白的年輕道人,正踩著雲氣,自那青闕之門從容邁出,眉目含笑。
“玉清上境?!”
隨著這道青光現身,原本幾道爭奪神藏的身影登時停手,仿佛觸著燙手之物,神色驚忌又帶幾分鬱怒,紛紛退避。
這正是玉清法道的名聲。
在真界內,玉清法道不僅一等一的難纏,也極為殊異。
門內並無一尊自證道果的道君,凡所見者,皆是承玉清垂光加持的【法主】。
是以隨需而顯,無有定數。
並且,既是玉清垂光加持,縱然某一任法主隕落,也可立時另擇一人承續,法統不絕,道君之名亦幾同不滅。
此時,立於高天的,正是現世之一任玉清法主,衝玄子,亦可稱衝玄真人。
他身量不高,眉清目秀,與尋常人家少年無甚差彆,一手閒閒負在身後,另一手則隨意倒提著一隻色澤溫潤的青皮葫蘆,口中正輕吟著不知名的道歌,語調懶散:
“來來來,陰陽入壺來……”
原本還在虛空中夭矯騰挪,互不相讓的陰陽二藏,立時受了一股無形巨力的牽引,形影一斂,化作兩股清濁二氣,倒卷著奔入壺中。
陰陽納壺,道人握葫輕抖,垂眸側耳貼在葫蘆上靜靜聽了幾息,麵上卻看不出什麼欣喜之色,反倒是眉尖微蹙,有些索然無味地搖了搖頭。
…
隴西。
常氏道君看著這一幕,心中一動,莫名生出一個強烈念頭,幾乎要令他遠遠地,將目光投向泗水方向。
——也許,那陰陽神藏落的方向並不是無端,而是因為承負陰陽神藏的人就在隴西,就在泗水!
但這股作死的衝動剛起頭,便被他硬生生按下。
看不得,也問不得。
他收攝心神,反而隔著浩瀚虛空,朝著那衝玄子問道:“原來,當年泗水之事,是你們的算計?”
這一問拋出,語氣平平,聽不出太多火氣,隱隱有一股問責之意。
清光中的道人聞言,微側頭,笑意不減,帶著幾分和氣:“是也不是,隻是一些小手段罷了,算不得什麼大謀。
“真要硬究,貧道接下亦無不可,道友若是不忿,大可與我論過一場,成敗生死,不在話下。”
常氏道君沒有再回話。
倒是飛玄道君,隔著重重虛空聽到這句,冷冷一聲輕笑:“真是一貫的好做派,這個時候了,還不忘隨手下個套。”
在看到陰陽二藏入葫的瞬間,她便明白:合歡宗的陰陽神藏隻怕早就被玉清法道盯上了。
隻是當年泗水儀軌,半途被霽雪一劍攪亂,儀成於半途,神藏終究未能真臨真界。
如今,雖然‘失而複得’,看似如願,但終究與祂們求的不是一個東西了。
玉清法道籌劃的是真正的陰陽道果,大天尊之神藏。
可眼下這神藏,自那夢鄉脫落時,就已自行分化,成了一陰一陽兩股散氣。
顯然,那最緊要的大道真諦已被人承負走了。
若論嫌疑,霽雪自然首當其衝。
但觀其方才與黑龍、大司命等人的一戰,其自身大道圓融無暇,數另開一徑,顯然並未行於陰陽一脈。
其次,便該輪到那位正煉化太白之人。
可隨著斬龍事勢漸明,陰陽二藏並未對其有分毫呼應,至少在此刻,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再加上陰陽神藏墜向隴西,如此一來,便隻剩下一個可能。
泗水舊人。
當年合歡宗選定泗水為儀軌之地,無非是相中了那一方水陸之間,既出純陽之軀,又孕純陰之體。
那麼誰能承負陰陽神藏,也不用多言。
對於幸存下來的泗水舊人而言,過去合歡宗與羽化真道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刻骨銘心、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如今合歡宗已滅,連帶背後羽化真道殘餘也被層層蕩平,那真正該承此血債的源頭,早已煙消雲散,再難指名。
所以,衝玄子方才那番話,看似是順著常氏道君的詰問,將舊賬一股腦攬到玉清門下,口氣略嫌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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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卻像是在向某個未露麵的旁觀者,輕輕丟下一隻鉤子:
是的,當初陰陽兩劫,我也推了一手。
你若心中不平,若要尋仇,儘管來尋我便是。
生死成敗,一概不計。
這是一場光明正大的陽謀。
泗水舊人若真將陰陽神藏承負,隱忍不發,待到來日得道有成,心中那團複仇的業火,又該燒向何處?
自然是循著這條因果找上玉清法道,屆時兩邊對上,成則成,不成則死,各安其命。
旁人看來,不過舊怨重提,一樁遲到的清算,局勢明澄,又不至傷及真界根本,自不好多加插手。
到時候……以玉清法道的做派,會發生什麼,好難猜啊!
至於那位隴西常氏,此刻忽開此口,到底是真個被蒙在鼓裡,隻憑泗水舊事隱約猜測?
還是早已心中有數,隻是一直端著不言,今見玉清落子,急著抽身撇清?
抑或另有他圖,便隻有天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