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秀英姐,你這是在折我壽呢,賀叔接下來七天要連續針灸,我再開個方子幫他調養身體,很快就會無礙的!“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公雞打鳴聲。泛白的天光裡,葉晨看見賀秀蓮正偷偷把鋼筆彆回衣襟,動作小心得像在藏什麼珍寶。她抬頭撞上他的目光,慌忙用沾著藥汁的手把碎發彆到耳後,卻蹭了滿臉灰痕。
晨光初現時,葉晨發現藥箱裡的天麻隻剩薄薄幾片天亮後,葉晨查看藥箱,發現天麻所剩無幾。他對著賀家姐妹說道:
“方子裡需要新鮮天麻,這樣治療效果才好,吃過早飯後我去後山采些回來。“
賀秀蓮立即站起身來,對著葉晨說道:
“葉大哥,我跟你去,我認得山裡路。“
五月的大陽山草木蔥蘢。賀秀蓮穿著藍布衫,腰間彆著鐮刀走在前頭。她熟門熟路地撥開灌木,時不時回頭提醒葉晨注意腳下青苔。
賀秀蓮已經係好頭巾站在門口,腰間彆著采藥鐮。朝陽給她鍍了層金邊,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眼神卻已變得堅定。
“葉大哥,我知道鷹嘴崖背陰處有片櫟樹林。“
可能是因為老漢突然病倒,賀秀蓮情緒失控的哭泣,她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倔強。葉晨突然意識到,這個昨夜還在他肩頭哭泣的姑娘,骨子裡有著山西女子特有的韌勁。
山徑上的露珠打濕褲腿,賀秀蓮走在前頭,時不時伸手撥開橫生的荊棘。有次她回頭提醒,發梢掃過葉晨鼻尖,帶著淡淡的醋香和皂角氣息。這味道讓葉晨恍神——在多少個世界裡,他再沒聞到過如此純粹的氣息。
“小心!“
賀秀蓮突然拽住他手腕。葉晨低頭,看見腐葉間盤著條菜花蛇。姑娘的手瞬間變得冰涼,卻仍死死拉著他往後撤。葉晨心頭一熱,反手將她護到身後。
葉晨折下了根木棍壓住蛇首的瞬間,他後背貼上一片溫熱。賀秀蓮整個人都在發抖,前額抵在他肩胛骨上。葉晨能清晰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穿透衣料,像隻受驚的小獸。
“沒、沒事了...“他嗓音莫名發緊,摘了朵野菊彆在她鬢邊。
賀秀蓮抬頭時眼眶還紅著,卻抿嘴笑了。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光斑。葉晨突然覺得指尖發麻,那笑容比山間的晨露還清透。
回程時驟雨突至,葉晨脫下外衣撐在兩人頭頂,賀秀蓮不得不緊挨著他。雨水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領,鎖骨處積起小小的水窪。姑娘偷瞄一眼就紅了臉,視線無處安放。
山神廟的屋簷下,賀秀蓮絞著濕透的衣角,她聲音輕得像雨打樹葉:
“葉大哥...你紮針的時候,我爹脈搏都快沒了...你怎麼還敢...“
葉晨擰著衣擺,水珠濺在斑駁壁畫上。他想起當初看《白鹿原》的時候,裡麵的冷先生說的一句話:醫者要有“虎魄龍魂“。但此刻他隻想抹去眼前人眉間的憂慮:
“因為我看見你手裡握著鋼的筆,我不能辜負你對我的信任。”
賀秀蓮怔住了,原來他注意到了。一股暖流突然湧上心口,比醋坊的蒸汽還燙。雨幕中,她悄悄挪近半步,衣袖貼著衣袖。
雨停時天邊掛起雙虹。賀秀蓮指著彩虹驚呼,轉身時發梢的水珠甩到葉晨臉上。兩人同時笑出聲,倒映在彼此眼中的光彩,比虹霓更絢麗。
經過葉晨這幾天衣不解帶的精心調理,老漢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轉。第七日給他針灸時,賀耀宗突然按住葉晨的手,老人粗糙的掌心摩挲著他虎口的繭:
“小葉啊,秀蓮這丫頭,打小就要強……“
葉晨收針的動作頓了頓。院角棗樹下,賀秀蓮正對著《赤腳醫生手冊》皺眉,鋼筆在紙上劃出深深墨痕。陽光透過樹葉,在她頸後投下晃動的光斑,像隻不安分的蝴蝶。
“她娘說她這些天熬夜納鞋底,手指都紮出血了。“
賀耀宗歎氣,目光卻透著精明,輕聲問道:
“老漢我隻問一句,你可是要回城的。“
銀針在葉晨指間轉了個圈,他望向院裡苦讀的身影,想起雨夜中她冰涼的指尖,山道上顫抖的呼吸,以及彩虹下毫無保留的笑容。
賀耀宗的話讓葉晨的手頓了頓。他緩緩將銀針收入針包,目光落在院子裡那個專注讀書的身影上。陽光透過棗樹葉的縫隙,在賀秀蓮的發梢跳躍,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
葉晨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賀叔,因為家學淵源,我從小在藥房裡長大,聞慣了消毒水的味道。但是你知道嗎?反倒是在您這醋坊裡,才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人間煙火氣。“
賀耀宗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藤椅扶手,粗糙的樹皮紋路硌著掌心。葉晨注意到老人太陽穴的青筋在跳動,那是尚未痊愈的病根。
葉晨從藥箱底層取出牛皮紙信封,他展開信紙,指著其中一段輕聲說道:
“您擔心我回城,是怕秀蓮受委屈。這是上個月家裡寄來的信。我父親說,現在政策允許知青在當地成家立業,若是遇到好姑娘...“
賀耀宗突然直起腰,老花眼眯成一條縫。信紙上工整的鋼筆字在陽光下格外清晰:“...紮根農村亦是光榮,勿以門第為念...“賀老漢的心在此刻終於是鬆了下來。
係統給葉晨安排的身份可以說很完美,他父親是黃原市醫院的一名主治醫師,這是當下最吃香的職業,不被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所連累。
葉晨的這封信自然不是偽造的,他確實通過信件對父親試探了一下他和這邊子女談戀愛處對象的想法,這個世界的父母,在這方麵表現的都很開明。
最關鍵的是葉晨很確信,隻要按照現在的軌跡發展下去,他有信心帶著賀秀蓮一起離開柳河鎮,給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如果連這都做不到,他他這個穿越客可就真的是白混了!
月光浸透老槐樹時,賀秀蓮掏出個藍布包。千層底布鞋在月色下泛著柔光,每平方寸納了整整八十一針。她低頭盯著鞋尖:
“葉大哥,那天去山上采藥回來的時候,我...我偷描了你留在泥地上的腳印,給你做了雙布鞋,還希望你不要嫌棄。“
葉晨接過鞋,觸到內側細密的凸起。翻過來才看見,鞋墊上用紅線繡著兩株並蒂蓮,針腳歪歪扭扭,顯然是初學者的手藝。他喉頭突然發緊,這傻姑娘,怕是熬乾了燈油才繡成的。
“疼不疼?“
葉晨輕撫她指尖的針眼。賀秀蓮想縮手,卻被他握緊。掌心相貼時,兩人同時顫了顫。
葉晨想起采藥時她發梢的皂角香,想起雨幕中溫熱的肩碰肩,想起老槐樹下,她曾說“要配得上葉大哥“時倔強的眼神。
遠處醋坊飄來熟稔的醇香,混合著賀秀蓮身上淡淡的汗味。這氣息讓葉晨眼眶發熱,多少個世界裡錦衣玉食,卻再沒聞過這樣令人心安的味道。他忽然將姑娘拉進懷裡,感受到她瞬間僵直又緩緩放鬆的身體。
“傻姑娘。“
葉晨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悶悶的說道:
“以後我教你認識字學知識,你教我釀陳醋好不好?在柳河生活的這段時間,我實在是喜歡上這裡的老陳醋味道了,讓我莫名的心安。“
賀秀蓮的臉埋在他胸前,點了點頭,槐花簌簌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像是天地間最溫柔的見證。
葉晨感受著懷裡的溫度,輕歎了一聲,兩人走到這一步真的是很不容易。
原世界裡賀秀蓮之所以可以毫無顧忌的去追著孫少安過日子,隻因為她嫁到孫家是下嫁,而和葉晨在一起,賀秀蓮的思想負擔實在是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