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書記接過信,慢條斯理的展開。辦公室裡隻有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他粗糙的手指在信紙上移動,那張老成的臉讓人看不懂他的情緒。
直到他放下了信,靠在藤椅上發出吱呀聲,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葉晨,然後說道:
“按理說知青的探親假得等到秋收後,不過小葉你在咱們公社的表現有目共睹,去年還被評為了縣裡的先進知青。
最主要的是你和當地的鄉親打成了一片,領會上麵意圖,充分詮釋了廣闊天地大有可為這句話,我要是不批假,倒顯得我這個當書記的不近人情了。”
嚴書記說話慢悠悠的,隻能說他在拿捏人情緒這一塊絕對是個高手。即便是葉晨這樣的老油條,都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還是很捧場的附和道:
“都是組織培養的好。”
嚴書記拉開了抽屜,取出一遝表格,遞過來鋼筆,說道:
“這樣吧,跑去來回的路程耽擱的時間,我給你批十天假。但是有個條件,我知道你是公社這批知青裡學識最高的,我給你個任務,回來得給我交一份黃原地區農業生產情況的調查報告!”
葉晨聽後心中一喜,自己的這次請假,非但沒讓嚴書記生氣,看他這架勢,還有給自己加擔子,重點培養的意思。他趕忙接過表格,笑著說道:
“放心吧嚴書記,保證完成任務!”
葉晨伏在案上填寫著表格,鋼筆在紙上劃出流暢的線條,他那一手瘦金體更是讓嚴書記欣賞。畢竟他接觸的這些人裡,能把硬筆書法寫到葉晨這個程度的,不說絕無僅有,也差不多了。
嚴書記看著葉晨填表格時,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聽說賀家那丫頭最近被人給說親了?”
對於嚴書記知道這件事,葉晨雖然感到意外,但是卻也能想的通。畢竟賀家灣就這麼大點地方,消息的傳播是很快的,背後也未嘗沒有賀鳳英那個混蛋娘們兒讓她家人起哄架秧子的推波助瀾。他笑著回道:
“是有這麼回事兒,不會賀叔已經明確拒絕了,我和秀蓮定在國慶就結婚,到時候嚴叔一定要大駕光臨,喝上一杯喜酒!”
嚴書記輕笑著搖搖頭,公社裡彆的小青年見到他嚴厲的模樣,都會感到很拘謹,戰戰兢兢的。唯獨這個葉晨,他從未把自己當成領導,而是當成個親近的長輩,這也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
他從抽屜裡拿出了幾張糧票,遞向了葉晨,說道:
“這些你拿著和秀蓮在路上用,記得幫我和顧老問聲好,我有日子沒去原西縣了,一直沒抽出工夫登門拜訪。”
嚴書記提到的顧老,是係統給葉晨在這個世界安排的中醫上的師父。一開始葉晨一直沒搞清楚係統的用意,畢竟自己的中醫水平雖說稱不上大醫,可是也足以吊打這個時代的赤腳醫生了。
直到閒來無事時,梳理係統灌輸過來的記憶庫,這才得知這位顧老是誰,他是孫少平所在的縣高中高一一班班長顧養民的親祖父。係統的這個安排,可不是指望顧老能教自己什麼衣缽傳承,它是在幫自己搭人脈。
後來在賀家灣呆的時間長了,他這才得知,公社的嚴書記和自己這個世界的便宜師父是舊識,方便顧師傅曾經救過嚴書記父親一命。這也是葉晨為什麼會找他申請假條的原因。
看著手中的糧票,葉晨感覺有些燙手,竟然是全國通用糧票,要知道這東西在當時可是稀罕物,他連忙致謝道:
“嚴叔,太感謝了!”
嚴書記擺了擺手,抬頭看向葉晨,笑著說道:
“彆謝我,這是公社對你的特殊照顧。對了,我再給你開一封介紹信,這樣路上也方便些。”
清晨的露珠還掛在草尖上,賀秀蓮就挎著藍布包袱站在村口老槐樹下。她特意換了件水紅色格子襯衫,這是葉晨去年從縣城給她帶的,平日裡舍不得穿。
“等急了吧?”
葉晨背著軍綠色挎包大步走來,晨光給他挺拔的身影鍍了層金邊。他左手還提著個網兜,裡麵裝著兩個鋁製飯盒。
賀秀蓮搖搖頭,發梢掃過紅潤的臉頰:“才等了一小會兒。”她好奇地看向飯盒,“這是?”
“我媽寄來的餅乾,路上當乾糧。”葉晨笑著遞過網兜,“還有你愛吃的桃酥。”
兩人沿著黃土路往公社走,準備搭早班車去縣城。路過麥田時,幾隻麻雀撲棱棱飛起,賀秀蓮下意識往葉晨身邊靠了靠。葉晨順勢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傳來微微的顫抖。
“緊張?”他輕聲問。
賀秀蓮低頭盯著自己的布鞋尖,聲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第一次出遠門,還要去見叔叔阿姨...”
話沒說完,賀秀蓮的耳根先紅了。葉晨捏捏她的手心,柔聲道:
“我爸媽人很好相處的,他倆在信裡誇你誇得我都吃醋了。”
這話把賀秀蓮逗笑了,也給了她一絲勇氣,打消了心中的那抹自卑,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陽光穿過雲層,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黃土路上,像兩條纏繞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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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車是輛老式解放牌,後車廂裡彌漫著旱煙和汗酸味兒。葉晨護著賀秀蓮擠到後排角落,用身體給她隔出方寸天地。
“看那邊。”
感受到賀秀蓮有些拘謹,畢竟是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出這麼遠的門兒,葉晨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突然指向窗外。
連綿的梯田像巨人的指紋,在朝陽下泛著金光。賀秀蓮看得入神,沒注意到車身猛地顛簸,整個人栽進葉晨懷裡。
“對、對不起!”她慌忙要起身,卻被輕輕按住。
葉晨指腹擦過她發燙的耳垂,感受著她身體的柔軟,輕聲說道:
“你看那朵雲,像不像你上次蒸的兔子饃?”
賀秀蓮順著望去,果然有團蓬鬆的雲朵豎著兩隻長耳朵。她噗嗤笑出聲,忽然發現周圍乘客都在看他們,趕緊捂住嘴。
葉晨卻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笑得更大聲,引得前排穿藍布衫的大娘直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喲...”
中午時分,葉晨變戲法似的從挎包掏出飯盒。揭開蓋子,醬肘花的香氣立刻引來周圍人側目。他掰開饅頭夾上肉片,又抹層辣椒醬遞給賀秀蓮。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賀秀蓮驚訝地咬了口,辣得直吐舌頭。
葉晨擰開軍用水壺遞過去,示意她往下順順,然後回道:
“昨晚跟賀叔要的辣椒。慢點吃,還有四小時才到縣城。”
車過隧道時,昏暗的光線裡,賀秀蓮悄悄將頭靠在葉晨肩上。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她聽見葉晨胸腔裡平穩的心跳,像遠方故鄉的鼓點。
火車進站的汽笛聲劃破清晨的寧靜,賀秀蓮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三天兩夜的硬座旅程讓她渾身像散了架,但此刻所有的疲憊都被窗外的景象驅散了。
月台上擠滿了人,遠處是成片的灰色樓房,一根根煙囪向天空吐著白煙。葉晨拎起行李,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柔聲說道:
“秀蓮,咱們到了。”
賀秀蓮抓緊自己的藍布包袱,指節發白,她從未見過這麼多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
那些穿著藍布工裝的人們像潮水般湧動,自行車鈴聲響成一片。車站廣播裡女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在鋼筋結構的穹頂下回蕩,震得她耳膜發脹。
葉晨察覺到她的不安,騰出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笑著叮囑道:
“彆怕,跟緊我。”
月台的地麵是水泥鋪就的,賀秀蓮的布鞋踩在上麵發出陌生的聲響。她目不暇接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穿鐵路製服的工作人員揮動小旗,小販推著玻璃櫃叫賣香煙瓜子,戴紅領巾的小學生排著整齊的隊伍。這一切比縣城熱鬨十倍、不,一百倍。
出站口的檢票員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他看了眼葉晨的介紹信,又上下打量著賀秀蓮土氣的打扮,鼻子裡哼了一聲:
“農村來的?“
賀秀蓮頓時漲紅了臉,低頭盯著自己的布鞋。葉晨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擋在她前麵,不客氣的說道:
“怎麼?吃幾天飽飯,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我和女朋友從農村過來的,有什麼問題?”
老頭的臉色一變,看出來葉晨是個不好惹的硬茬子,不敢過多糾纏,擺擺手放他們通過。
走出車站,賀秀蓮終於見到了真正的城市,四層高的百貨大樓矗立在馬路對麵,樓頂豎著巨大的紅色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