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支書,田福堂在雙水村裡是不管這些瑣碎的事情的,這種丈量土地的事情一般都是交給下麵的生產一隊隊長孫少安,生產二隊隊長金俊武來處理。他有些好奇的問道:
“豬飼料地不是拿繩子來回丈量嗎?怎麼還能擴大了呢?”
田福高下意識的瞅了眼公社的方向,然後對田福堂小聲回道:
“嗐,這種事情也有不丈量的,隨便約摸著劃開就行了,咱們生產隊劃豬飼料地,你當時不在,因此不知情,還不是少安和我引著社員大約估摸了一下?
這種事情隻要是沒人告就沒事,現在的人沒良心,給了便宜不占,還跑到公社告狀的大有人在。”
“哦,這樣啊!那行吧,你繼續等,我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就先回去了。”
田福堂說完沒再理會這個副隊長,不露聲色的離開了。他騎著自行車過了橋,朝著石圪節的街上駛去……
幾天後,石圪節公社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各村的支書、大隊長和公社乾部們擠滿了不算寬敞的屋子。田福堂來的不算早,但位置靠前,他陰沉著臉,手裡捧著搪瓷茶缸,目光在嫋嫋升起的水汽後麵顯得有些深邃。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天,可是從縣城歸來帶回來的那份怒火和憋悶,卻並未完全消散。
田福堂覺得是自己的脾氣太好了,所以這才導致家裡人一次次的被人算計當槍使,這份鬱悶和怒火都指向了一個人,那就是孫少安,畢竟他可是孫家當家做主的那個。
隨著公社的正副主任白明川和徐治功的到來,會議正式開始。當會議進行到討論近期農業生產和下麵社員反應的問題時,氣氛開始活躍了起來。有人抱怨化肥分配不均,有人提灌溉維修的事情。
田福堂始終默不作聲的傾聽著,他的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桌麵,在等待一個合適的發言機會。
終於,白明川提到了前兩天處理的大莊河生產隊豬飼料地糾紛時,他語氣嚴肅的說道:
“這件事情給我們提了個醒,下麵的工作一定要細致,正策執行也要嚴格,不能打馬虎眼得過且過,更不能讓某些人鑽了空子,占了集體的便宜,寒了大多數社員的心!”
白明川的話音落下,會議室裡響起一片附和聲。田福堂知道時機到了,他舉了舉手,示意要發言。
清了清嗓子,田福堂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特有的沉穩和份量,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隻見他放下茶缸,緩緩起身說道:
“白主任說得對,這件事情雖然出在大莊河,但是卻給我們所有人都敲響了警鐘。
這豬飼料地,按照規定是給社員養豬用的,所以劃多少是有規矩的。可是這丈量的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畢竟繩子是死的,人是活的,約摸著劃、憑眼力估,難免有出入。這次是有人告了,鬨到了公社,可沒告的呢?是不是就沒人多劃了?”
幾位和田福堂相熟的支書和大隊長,明顯的錯愕了一下,不知道他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田福堂頓了一下,最後擲地有聲的提議道:
“我提議,為了徹底杜絕這類事情的發生,也為了公平公正,咱們公社是不是該統一組織一次行動?
由公社派專人來監督,各大隊配合,把各個村各個生產隊的豬飼料地,統一用繩子重新丈量一遍,該多少就是多少,多退少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樣既能夠堵住那些想要渾水摸魚的人的嘴,也能讓真正按規矩辦事的人清清白白,讓下麵的社員心服口服。”
田福堂的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滴水不漏,完全站在了維護集體利益、執行正策公平的高度。
任誰都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私心,因為他非常聰明的選擇打死一船人,把“渾水摸魚”的帽子懸在了所有可能存在問題的人身上,營造出了一種“不丈量就是心虛”的輿論壓力。
能坐在這間會議室裡的都是聰明人,大家先是安靜了一會兒,隨即響起了一陣議論聲。
“福堂的這條建議實在啊,是該統一的搞一次,省得下麵總出幺蛾子。”
“就是嘛,統一標準,誰也說不出啥來!”
“早就該這樣了,也省的大家相互猜忌。”
當然,也不全是讚同的聲音,公社裡爭當先進,並且成績比較靠前的村子,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統一丈量,這工程可不小啊,全公社都搞,得費多少工夫?”
“是哩,現在正值農忙,太耽誤生產了……”
到了這種出現爭執的時候,大家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看向了能做主的人。
白明川和徐治功交換了一個眼神,徐治功微微點頭,白明川心領神會。
他倆對於田福堂的這個提議是很讚同的,前兩天大莊河的事情讓他們頗為被動,正想著該如何整治一下風。田福堂就遞過來梯子,正中他們的下懷,畢竟這條建議沒有半點私心,無可指摘。
白明川拍了一下桌子,聲音蓋過了下麵的議論聲,隻見他悠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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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堂的這個建議提的非常好,這體現了他的責任心和對集體利益的維護。渾水摸魚不行,約摸著劃地更不行,規矩就是規矩,必須嚴格執行,統一丈量,勢在必行!
我看就由公社牽頭,成立一個專門的丈量核查小組,各大隊全力配合。就從石圪節附近的幾個大隊開始,發現問題,嚴肅處理,一定要把這股歪風邪氣給刹住!”
隨著白明川的發話,下麵響起了讚同的聲音。田福堂重新坐下,他端起了茶缸,吹了吹浮沫,慢慢的輕啜了一口茶水。茶水滾燙,順著喉嚨滑下,似乎也壓下了他心中翻騰的某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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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少安在得知公社要派人來丈量他們隊的豬飼料地時,整個人都懵了。前幾天他就聽自己的副手田福高說起過,他姨夫就因為給人多劃了豬飼料地,被公社叫過去一通盤問。
孫少安這些天心裡一直在擔心這件事情,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公社來人時,孫少安本以為是下麵的某些人因為分地不均,跑去公社裡告狀,但是又聽說彆的村子其他生產隊也在進行普查,他心徹底涼了,隻能是硬著頭皮等著挨呲。
公社普查的結果很快就明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整個公社一共有五個生產隊擴大了豬飼料地,這其中自然就有孫少安所在的生產一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