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武的目光與田福堂短短對視了一瞬,那眼神裡沒有感激,沒有認同,隻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說:我知道你在做什麼,我也知道我需要什麼!
金俊武沉默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這沉默在田福堂和金俊山等人眼中就是默認,就是同意。田福堂心中那塊巨石終於咚的一聲落下一半,他強壓住湧上喉嚨的腥甜,趁熱打鐵的說道:
“好,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玉亭!”
“在呢,支書!”孫玉亭立刻從門邊陰影裡竄出來,仿佛隨時待命。
“追悼會的事情你全權負責,地點就定在破廟前的空場,那是咱們村最敞亮的地方!要辦的隆重,花圈、挽聯、主席台,一樣都不能少!
俊山,海民,你們全力配合。玉婷動員全村力量,必須讓俊斌兄弟走的風風光光!”
“是!支書!”孫玉亭響亮地回答,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金俊山和田海民麵麵相覷了一眼,也低聲應和道:
“明白了。”
金俊武依舊沉默,隻是最後深深看了一眼,躺在炕上,仿佛耗儘了力氣,閉目喘息的田福堂,然後不發一言,轉身像來時一樣沉默的離開了窯洞。
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夜色裡,帶走了最後一絲對峙的寒意,卻留下了一股更深的,心照不宣的冰冷……
……………………………………
破廟前的空場,一夜之間變了模樣。孫玉亭發揮了他前所未有的組織才能,組織著被動員起來的村民。破舊的廟牆被掛上了白紙黑字的巨大橫幅:
“沉痛悼念抗洪搶險、英勇犧牲的金俊斌同誌!”
空場中央用木板搭起了簡易的主席台,上麵鋪著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紅布。在孫玉亭看來,英雄的底色必須是紅的。
幾個用柳條和紙花紮成的巨大花圈,肅立在主席台兩側在風中微微晃動,一排排用木棍和麻繩捆紮的長條凳,擺滿了空場。
天剛蒙蒙亮,雙水村的村民就陸陸續續的來了,經曆了潰壩的驚魂和絕望,又目睹了金家的慘劇,此時現場的氣氛異常沉重而怪異。
人們低聲交談著目光,不時瞟向空場前方,那裡臨時搭起了個小小的靈棚金俊斌的棺木停放在裡麵,上麵覆蓋著一麵嶄新的紅布。
王彩娥被安排坐在靈棚旁最顯眼的位置,穿著一身簇新的藍布衣裳,這也是孫玉亭緊急安排的,胸前彆著一朵白紙花。他臉上沒有了前幾日的怨毒和瘋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被巨大變故衝擊後的呆滯。
金老太太被攙扶著坐在旁邊,依舊無聲地流著淚。金俊文被人架著,眼神空洞。金俊武則站在靈堂側,後方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冷冷的掃視著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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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福堂也強撐著病體來了,裹著一件厚棉襖,被金俊山和田海民一左一右攙扶著,坐在主席台中央。他臉色蠟黃,嘴唇發紫,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但眼神卻異常銳利,死死地盯著會場的一切。
追悼會開始了,孫玉亭作為村裡為數不多的文化人,充當起了司儀。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哭腔,又異常激昂的語調宣布大會開始,介紹著金俊斌同誌的生平,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了的是他爹呢。
接著,副支書金俊山代表村委會,宣讀了那份由孫玉亭連夜炮製,田福堂首肯的悼詞。
“金俊斌同誌,在雙水村麵臨特大旱災的危急關頭,心係集體,情係群眾,不顧個人安危,毅然投身於抗旱救災的第一線!
在那驚心動魄的夜晚,麵對洶湧而至的特大洪水,金俊斌為了保護集體的堤壩,保護集體的抗旱物資,為了保護全村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臨危不懼,挺身而出,與凶猛的洪水展開了殊死搏鬥!
他緊握手中的鐵鍬,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譜寫了一曲舍己為公,不怕犧牲的英雄讚歌。金俊斌同誌是雙水村的好社員,是全體村民學習的光輝榜樣,他的精神永垂不朽!”
悼詞裡充滿了“奮不顧身”“英勇搏鬥””壯烈犧牲”“光輝榜樣”等詞彙,將一場因為違規豁壩引發的意外死亡,硬生生地拔高成了一場可歌可泣的英雄壯舉。
台下的村民們安靜的聽著,表情複雜,有人偷偷看向金家人,特彆是金俊武,有人交頭接耳,眼神中帶著疑惑和一絲不易覺察的嘲諷。
更多的人則麻木的聽著經曆了昨日的災禍,他們隻感到深深的疲憊和茫然。王彩娥在聽到“英勇犧牲”“光榮榜樣”時,身體不自覺的微微顫抖了一下,茫然的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和荒謬感。
輪到田福堂講話了,他被身邊的人攙扶著站起來,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沉痛的感染力:
“俊斌兄弟走了,他是為咱們雙水村走的,是為咱們大家夥走的,他是個好漢子,是我們雙水村的驕傲!他的死比泰山還重!
金俊斌同誌的光榮事跡,我們要上報公社,要讓全公社都知道,他的家人就是我們全村的家人我代表村委會保證,絕不讓英雄的家屬流血又流淚!”
追悼會在一種表麵肅穆,內裡荒誕的氣氛中結束了。在孫玉亭的指揮下,村民們抬起那口,覆蓋著紅布的棺木,準備送往金家的祖墳下葬。
送葬的隊伍排的老長,沉默的行進在通往村外的土路上。嗩呐嗚咽著吹響了哀樂,紙錢被灑向空中,紛紛揚揚。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原本淺灰色的、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天空,毫無征兆的裂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到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的砸落了下來,砸在乾燥滾燙的黃土地上,激起一片細小的塵土。
雨點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很快,連成了線,織成了幕。久違的清涼的雨絲,瞬間浸潤了乾涸的大地,也打濕了送葬隊伍中每一個人的頭發和衣衫。
包括田福堂在內的雙水村的所有村民們全都傻了眼,呆呆的望向天空,隨之人群中響起了一陣喧鬨的聲音,村民們議論紛紛。
“下雨了!老天爺下雨了!”
“天啊!真的下雨了!”
“這雨……是俊斌兄弟的死感動了老天爺!老天爺開眼,給咱們送水來了!”
“俊斌……是咱們村的恩人啊!”
隊伍瞬間騷動起來,人們忘記了哀樂,忘記了哭泣,紛紛仰起頭,任由雨水衝刷著臉龐,臉上交織著震驚、狂喜和一種近乎迷信的敬畏。
他們看著棺木,看著那麵被雨水打濕、顏色變得深紅的旗子,議論紛紛,語氣中充滿了對金俊斌“犧牲”意義的重新解讀和神化。焦渴的土地貪婪地吮吸著甘霖,似乎預示著災難的終結。
金俊武走在隊伍最前麵,雨水順著他剛毅冷峻的臉頰流淌下來。他微微側過頭,看了一眼棺木,又抬眼望向灰蒙蒙、雨幕低垂的天空。
他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冰冷到骨子裡的嘲諷。
這遲來的甘霖,是對他弟弟荒誕“英雄”身份最辛辣的注解,也是對田福堂那番表演最無情的嘲弄。
他收回目光,繼續沉默地、穩穩地抬著杠頭,一步步走向那即將接納他兄弟的、被雨水浸濕的黃土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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