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明顯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緒波動,他望向賀秀蓮,眼神溫和而帶著詢問,畢竟這樣的大事肯定要征求賀秀蓮這個做母親的應允。
賀秀蓮放下水杯,走到了炕邊,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撫摸著兒子柔嫩的臉頰。她的心像被一隻大手給緊緊攥住,感覺又酸又疼。
星宇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和葉晨愛情的結晶,從那麼小一點點,在她懷裡吃奶,對她笑,夜裡貼著她才能安穩入睡……這還沒斷奶呢,就要離開她身邊,一想到兒子哭著想,媽媽卻找不到的樣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婆婆說的話,句句都敲在了點子上。高考,回城,這是她和葉晨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也是他們這些年以來一直的夢想和為之奮鬥的目標。
兒子星宇的出生自然是喜悅的,但是他眼下也確實成為了最大的“拖累”。婆婆說的沒錯,高考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個難得的機會,是千軍萬馬在過獨木橋,帶著孩子備考太難了。
萬一因為精力不濟考砸了,耽誤的不僅僅是他們倆,更是兒子星宇的未來。畢竟在城裡,孩子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未來有更廣闊的天地……
理智和情感在賀秀蓮心中劇烈的撕扯著,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眶已經紅了,看著婆婆殷切而誠懇的目光,又看向丈夫那雙仿佛能包容一切、洞察一切的眼睛。葉晨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的等待著她的決定。
過了良久,賀秀蓮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她努力壓下喉嚨裡的哽咽,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地說道:
“媽,你說的在理,我都聽你的!”
葉母的眼睛瞬間亮了,然而同樣身為一個母親,她能夠理解兒媳內心的痛苦與掙紮,帶著驚喜和一絲愧疚說道:
“秀蓮,你……”
賀秀蓮走到婆婆身邊,握住她那雙有些粗糙的手,強忍著淚水,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
“媽,您是為了俺和晨哥好,為了星宇好,俺懂!孩子……就辛苦您了!”
賀秀蓮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一些,帶著一絲哀求說道:
“就是……就是俺想娃了,能不能……多去看看他?”
“能!咋不能?!”
葉母立刻反握住兒媳的手,機動的開口保證道:
“這還用說?媽每月……不,隻要是你們得空,提前給媽捎個信兒,媽就帶星宇回來,或者你們坐車去黃原!路費媽出!我和你爸這點錢還是拿的出來的,就是到時候要辛苦你們來回跑……”
“媽,路費我們自己有!”
葉晨這時才開口,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您能幫忙照顧星宇,就是解了我們最大的後顧之憂!”
葉晨隨即轉向妻子,眼神溫柔而充滿感激,柔聲道:
“秀蓮,謝謝你,謝謝你的理解!”
葉晨的一句“謝謝你”,包含了千言萬語。他深知妻子做出這個決定有多艱難,這需要巨大的犧牲和遠見。他走過去,輕輕攬住賀秀蓮,微微顫抖著肩膀。
賀秀蓮靠在丈夫懷裡,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滾燙的淚水無聲滑落,滴在了葉晨的衣襟上,她用力點了點頭,聲音悶悶的:
“嗯……俺……俺就是舍不得,可俺知道,這是為了以後……也是為了星宇……”
葉母看著相擁而泣的兒子兒媳,看著炕上渾然不知即將發生什麼,睡得香甜的小孫子,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即將和孫兒朝夕相處的喜悅,也有對兒媳那份深明大義的心疼,她悄悄背過身,擦了擦眼角。
“那就這麼定了!”
葉母重新轉過身,臉上帶著下定決心的果決,開口說道:
“等星宇再大一點點,過了百天,能經得起路上顛簸了,媽就帶他回黃原!這幾個月,媽正好也在賀家灣,多幫襯幫襯秀蓮,把身子徹底養結實!你們倆從明天開始就給我卯足了勁的學,家裡的一切雜事,有媽呢!”
夜更深了,賀秀蓮躺在葉晨身邊,久久無法入眠。她側著身,一遍遍看著兒子沉睡的小臉,仿佛要把他的模樣刻在心裡。
葉晨從背後擁著她,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她小腹上,那裡曾經孕育了他們的希望。他用下巴輕輕抵著賀秀蓮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像黑暗中的錨點:
“隻是暫時的分離,秀蓮。為了長久的團聚,為了給星宇一個更好的起點相信我,很快我們就能在城裡,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
賀秀蓮轉過身,將臉深深埋進葉晨光的胸膛,汲取著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悶悶地“嗯”了一聲。
窗外的秋風依舊呼嘯,吹過高原的溝壑,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但在這小小的土坯房裡,一個艱難卻充滿希望的決定已經做出。
為了那即將到來的黎明,為了那個知識改變命運的未來,這個小家庭,正以最大的勇氣和犧牲,調整著航向,準備迎接最後的衝刺。
葉星宇在睡夢中咂了咂小嘴,似乎夢見了甘甜的乳汁。而他的父母,正為了他的未來,準備踏上一條充滿汗水和希望的奮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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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的另一頭,賀秀蓮白天複習用的書本,靜靜地躺在炕桌上,在煤油燈微弱的光暈下,輸液邊緣仿佛鍍上了一層微弱的、卻無比堅韌的晨光……
日子在葉晨和賀秀蓮爭分奪秒的複習,與對兒子葉星宇一日深過一日的眷戀中飛速流逝。轉眼間,葉星宇迎來了他人生中第一個重要慶典——百天宴。
葉晨的老丈人賀耀宗把這當成了一件頂頂重要的大事來操辦,他早早的就放出話去,要好好的熱鬨熱鬨。孩子百日之天,何家灣小小的土院裡擠滿了人。
賀家的親戚,相熟的鄰裡,生產隊的乾部,甚至葉晨以前在知青點處了不錯的幾個知青,也都帶著賀禮來了。
賀耀宗的臉上笑開了花,他聲音洪亮的招呼著客人。院子裡支起了兩口大鍋,一口燉著賀耀宗咬牙托關係買來的半山豬肉,濃鬱的肉香飄出老遠;另一口鍋則是蒸著白麵饃饃,蒸汽氤氳。
流水席的桌上,擺著難得的豐盛菜肴,有油汪汪的紅燒肉,金黃的炒雞蛋,自家醃的鹹菜切的細細的,還有難得一見的油炸花生米。酒是賀耀宗珍藏的地瓜燒,管夠!
葉星宇被打扮的像個福娃娃,他穿著奶奶用帶來的細軟棉布做的小紅襖,戴著個小虎頭帽,被賀秀蓮抱在懷中,接受著眾人的祝福和逗弄。
小家夥也不認生,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的熱鬨,時不時咧開沒牙的小嘴笑,引得眾人一片誇讚。
“瞧瞧這小模樣,多俊啊!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秀蓮好福氣啊,看這娃娃養的多結實!”
“老賀,你家這是雙喜臨門啊,小外孫百天,女婿閨女也眼看著要出息了!”
祝福聲、歡笑聲、推杯換盞聲,奏成一曲鄉村特有的、充滿煙火氣的喜慶樂章。這本該是純粹的、酣暢淋漓的高興時刻,而作為主角父母的葉晨和賀秀蓮,臉上的笑容卻始終帶著一層內斂的底色。那笑意掛在嘴角,卻未能真正抵達眼底深處。
每當有人逗弄懷裡的星宇,賀秀蓮的心就像被針輕輕刺了一下。她抱著兒子柔軟溫暖的小身體,感受著他依戀的蹭動,聽著他咿咿呀呀的聲音,每一次觸碰,每一次對視,都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漫長離彆做注腳,甜蜜裡摻著細密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