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對《少年犯》這部作品是寄予厚望的,因為故事是導演張良的原創,所以他在內心描寫以及人物弧光方麵下足了功夫,整整修改了三稿,最終才算是定了下來。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眼看著就到七夕節了,葉晨深知自己的這部小說應該寄出去了。隻不過投到哪家雜誌社,這是個問題。他現在要做的是搶在劉心武十一月份發表的《班主任》前麵,成為傷痕文學的開山怪。
然而葉晨心裡很清楚,彆看國內各個文學期刊已經準備相繼複刊,可各大雜誌社的編輯現在已經是杯弓蛇影了,在求穩的情況下,幾乎沒人敢去觸碰雷池。
葉晨在《人世間》的世界裡,魂穿周秉昆的時候,走的就是文學創作的路子,剛好也是卡在當下的這個時間節點,所以他很清楚誰是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編輯。
複刊後在期刊上第一個刊登小說的雜誌是《魔都文藝》,主編是鐘望陽鐘老,首期刊登的小說有鄧友梅的《戰友之間》。
《人民文學》雖然一九七六年一月就複刊了,可是上麵多是一些詩歌、報告文學和理論文章,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發布的首部小說要比《魔都文藝》晚了整整一個月。
黃土高原的秋風一日緊似一日,卷著枯葉在溝壑間打著旋兒。葉晨將厚厚一摞謄寫工整的《少年犯》手稿仔細裝入牛皮紙信封,貼上郵票,在信封上鄭重寫下“魔都市巨鹿路675號《魔都文藝》編輯部收”。
葉晨選擇這家即將複刊的雜誌,不僅因為其敢於率先刊登小說的魄力,更因為他知道,雜誌社的主編鐘望洋先生,是一位有膽識,有擔當的老編輯。
信封投入縣郵局那墨綠色的郵筒時,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葉辰望著郵車卷起的煙塵,心中並無太多忐忑。他知道這部作品的分量,也知道曆史的浪潮正需要這樣的聲音。
信件穿越千山萬水,抵達了尚在籌備副刊、氣氛緊張而期待的《魔都文藝》編輯部。老主編鐘望洋戴著老花鏡,在一堆亟待審閱的稿件中,拆開了這個來自黃土高原的厚信封。
“《少年犯》?”
鐘望洋低聲念出標題,眉頭微蹙。這個題材在剛剛經曆過嗡嗡嗡,大家仍都心有餘悸的當下,顯得格外敏感而大膽。
他給自己泡上了一杯濃茶,調整好台燈的光線,開始閱讀。起初,鐘望洋的神情是審慎而略帶憂慮的,然而隨著方剛的桀驁與迷茫、蕭佛的狡黠與殘存的義氣、沈金明的沉默與傷痛、暴連星的陰險自私……
一個個鮮活的人物躍然紙上,鐘望洋的眉毛漸漸舒展,神情卻越來越專注,眼睛越來越亮。作為一名資深的老主編,他被深深地吸引了。這不僅僅是一個關於犯罪與懲罰的故事,更是一部深入剖析青少年犯罪根源、展現人性掙紮與救贖可能性的力作!
這部作品筆觸之細膩真實情感之深沉厚重,對少管所生活和管教乾部工作的描寫之專業,都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尤其是馮誌學這個管教乾部的形象,既嚴厲又充滿人性的溫度,他對失足少年那份“不拋棄不放棄”的執著信念,像一道溫暖的光,穿透了高牆的冰冷!
“好,寫的真是太好了!”
鐘望洋忍不住拍案叫絕,聲音在安靜的編輯部裡顯得格外清晰,旁邊的年輕編輯詫異的抬起頭。
鐘望洋的內心激動不已,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部劃時代的作品!它直麵社會問題,不回避陰暗麵,卻始終傳遞著改造人、挽救人的信念和希望。
它擁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也具備深刻的現實意義和教育意義。而這恰恰是傷痕文學最需要、也最缺乏的深度,僅僅是控訴傷痕,更要展現療愈的希望和力量!
然而,在激動過後,一股沉重的壓力隨之而來。興奮冷卻,代之以深深的糾結和憂慮。《魔都文藝》剛剛複刊,百廢待興。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刊登這樣一部直接描寫少年犯的小說,風險實在太大了。
鐘望陽拿著稿子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煙灰缸裡很快堆滿了煙蒂。窗外的梧桐樹葉在秋風中沙沙作響,仿佛也在低語著未知的變數。
刊,還是不刊?鐘望洋深知自己的這個決定,關乎到一部優秀作品的命運,更關乎《魔都文藝》複刊後的第一步能否走穩?
一連幾天,鐘望陽都沉浸在巨大的矛盾中。稿紙被他翻了又翻,某些精彩的段落甚至能背下來。他欣賞葉晨的才華和勇氣,更被作品中那份深沉的社會責任感和人道主義關懷所打動。放棄這樣一部優秀的作品,他覺得是對文學、對時代的犯罪!
最終,主編鐘望洋下定了決心,但他需要一個更有分量,更理解文學價值的意見來支撐自己,或者說堅定自己。
這時,他想到了一個人,他的老同事、老朋友,住在武康路的巴金先生。雖然巴老尚未正式恢複工作,但他的文學眼光和人格力量,在鐘望洋的心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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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秋雨綿綿的下午,鐘望洋將厚厚的《少年犯》手稿仔細的包好,撐著一把舊傘,踏著濕漉漉的梧桐落葉,步行來到了武康路113號巴金的寓所。
巴金先生精神尚可,但是身體明顯帶著病後的虛弱。他熱情的接待了這位冒雨前來的老友,聲音溫和而帶著關切地說道:
“望陽,什麼事讓你冒雨跑一趟?”
鐘望洋沒有過多寒暄,直接拿出了包裹嚴實的手稿,神情鄭重的說道:
“巴老,打擾您休息了。我這裡收到一部投稿,題材……很特彆,叫《少年犯》。我看了,覺得……非常好!好的,讓我坐立不安,想請您幫忙看看,給我掌掌眼!”
“《少年犯》?”
巴金接過沉甸甸的稿子,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濃厚的興趣,應聲道:
“好,我看看。”
接下來的幾天,巴老不顧身體病弱,在書房裡,在窗前的躺椅上,就著台燈的光,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閱讀著《少年犯》。他的表情時而凝重,時而歎息,時而又微微頷首。
這些天鐘望洋每天準時準點來到巴老的住所,守在一旁,安靜的等待著,心中七上八下。終於,在一個傍晚,巴老放下了最後一頁稿紙,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他摘下了眼鏡,揉了揉疲憊卻閃著光的眼睛。
“望陽啊……”
巴老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充滿了力量,輕聲道:
“你坐立不安是對的,這樣的一部作品,誰看了心裡能平靜?”
鐘望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忐忑的看著巴老,試探著問道:
“巴老,您覺得怎麼樣?”
“好!”
巴金斬釘截鐵的說道,眼神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讚賞:
“寫的非常好!有膽識!有深度!”
巴老拿起稿子,指著其中描寫方剛內心掙紮、馮誌學深夜談話、沈金明在勞動中找到自我價值,暴連星最終被揭露懲罰的段落,一一點評道:
“你看這裡,他把少年犯的迷茫、痛苦和那一點點未泯的良知寫的多真啊!不是臉譜化,是活生生的人!
馮誌學這個管教乾部寫的好,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訓導者,是真正理解、關心、引導迷途者的靈魂工程師,這才是改造的意義!
這部作品,沒有停留在簡單的暴露傷痕和控訴上,它深刻的挖掘了犯罪的根源、家庭的缺失、社會的漠視、教育的錯位,還有青少年自身心智的不成熟。
更重要的是,它展現了在困境中,人性的掙紮和向善的可能!它寫的是救贖!是希望!是光!
望陽,這部作品的價值,遠不止於文學性,它有強烈的現實意義!在告訴社會,這些失足的孩子也是受害者,他們需要的是教育、引導和挽救,而不是簡單的唾棄和毀滅!它呼喚的是一種深沉的人道主義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