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市文化館的杜莉莉,作為連接葉晨和《黃原文藝》的重要橋梁,她自然是清楚葉晨的身份的。可即便如此,她也感到很震驚,因為她也沒想到這本小說會引起如此大的轟動。
這天,杜莉莉看望情緒逐漸好轉的田潤葉,閨蜜二人閒聊中,難免又提到了這部電影引發的種種話題。
看著田潤葉眼中流露出的欽佩和感慨,杜莉莉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向她道出了葉晨的真實身份。
杜莉莉神情複雜的看著自己的閨蜜,然後輕聲說道:
“潤葉,當初葉晨他把那本小說轉載得到的一筆不小的稿費,分出了三分之一,特意囑咐我,要以我的名義轉交給你,讓你好好的調養身體,他大概是覺得你太不容易了。我覺得自己不應該貪這份功,有必要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田潤葉愣住了,握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她想起之前,杜麗麗硬塞給他那筆錢時,關切又不容拒絕的樣子,原來背後竟是這樣的緣由。
田潤葉與葉晨兩口子有過一麵之緣,當初父親招待他們倆的時候,田潤葉曾經做過陪客,隻是當時的她隻知道這是曾幫父親診病過的大夫,有一定的背景,其他的當時也沒想太多。
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湧上田潤葉心頭,有驚訝,有感激,有一種被尊重的溫暖,也有一絲淡淡的、時過境遷的悵惘。她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道:
“莉莉,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有機會再見到他,也……也替我謝謝他,這份心意我領了。”
田潤葉不自覺的望向了窗外,秋日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下來。她想起了當初在石圪節公社門口偶遇了那對小兩口,再想起孫少安和如今自己截然不同的境遇,心中百感交集。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和一份遙遠的、真誠的祝福。
時代的大潮洶湧向前,每個人都被裹挾著,走向不同的命運彼岸。而有些善意,就像這灰蒙蒙的煤煙中透出的光亮,雖不耀眼,卻足以溫暖一段艱難的人生……
周末,秋陽和煦。田潤葉在文化局招待所的宿舍裡休養身體,她現在身子比先前爽利了許多,手上的浮腫已經消去了,臉色也漸漸紅潤了起來。今天,父親田福堂和大伯田福軍約好了要一同來看,她一邊看著書,一邊安靜的等待著。
田福堂來的時候拎著老伴兒塞給他的小米和紅棗,田福軍則是夾著個公文包,風塵仆仆卻精神矍鑠。見到田潤葉氣色好轉,兄弟二人都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田福堂搓了搓手,仔細的打量著女兒,然後說道:
“潤葉,看你這臉色好多了,爹也就放心了。”
天府君也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語氣裡帶著長輩的關懷,親切的說道:
“二爸托人從西安帶了點藕粉,你二媽說這東西養胃,你記得衝著喝。”
中午時分,三人在黃原城中心的一家國營飯店吃飯。他們找了個靠窗的僻靜位置,點了幾個家常菜。飯桌上,田福堂和田福軍兩兄弟聊著村裡的變化和縣裡的工作,二人都不約而同的刻意避開那些不愉快的話題,隻揀些輕鬆的事說。
飯吃到一半,田潤葉放下了手裡的筷子,雙手捧著溫熱的水杯,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目光看向父親,又轉向二爸,輕聲開口道:
“爸,二爸,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們說一下。”
田福堂和田福軍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田潤葉。她聲音很平靜,輕聲說道:
“前陣子,莉莉,就是我那個同學,在文化局工作,接納我在這兒當校對的那個。
她來看我的時候給了我一筆錢,說是讓我調養身體用。我當時隻當是莉莉自己的心意,就沒多想收下了。可是前幾天她又來找我,把事情說清楚。”
田福堂不由得眉毛微皺,有些警惕的問道:
“咋?這錢有啥問題?”
田潤葉搖了搖頭,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感,然後回道:
“錢沒問題,莉莉說,這筆錢其實不是她的,是葉晨讓她交給我的。爸,你對這個人應該不陌生吧?他就是當年給你看病的葉醫生。
現在外麵賣的正火的那本《少年犯》就是他創作的,我們《黃原文藝》還轉載來著。他把轉載得來的一大筆稿費,分出了三分之一,特意委托莉莉轉交給我,還囑咐莉莉不要告訴我是他給的。”
“葉晨?”
田福堂愣住了,手裡的筷子“啪”地一聲搭在了碗簷上,臉上寫滿了驚愕,問道:
“就是咱們村新來的那個賀家的女婿,賀秀蓮的丈夫,我記著他不是大學生嗎?現在你跟我說他是作家?”
田福軍也是怔了一下,前些日子,他在人大的同學過來看他,二人還聊起過這部被拍成了電影,引起了轟動的《少年犯》,他沒想到,創作出這部作品的人居然會離自己這麼近。
田潤葉肯定的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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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親口說的,不會有錯。她說葉辰大概是覺得我……我之前太不容易了。”
田福堂深吸了一口氣,那雙常年眯縫著的眼睛,此時刻瞪得溜圓,仿佛要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一般。國營飯店的吊扇在頭頂上吱呀轉動,攪動著空氣中的飯菜香氣和煤煙的味道。
田福軍放下了手中的茶缸,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作為縣ge委會副主任,在敏感度這方麵,他比哥哥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他想起上周在地區開會時,宣傳部的同誌還特意提起這部引發全國討論的作品。他沉吟著說道:
“這個葉晨同誌……不簡單啊。”
田福堂情緒有些激動,他手指敲擊著桌麵,開口道:
“確實不簡單,當初秀雲帶著我去縣醫院看病時,我倆是第一次見麵,當時是他幫著顧老替我診的脈,當時本以為他是個醫生,也沒太在意。
誰知時隔兩年再次相見,他們夫妻倆一起考上了大學,而且是黃原大學,福軍你應該最清楚這個學校的含金量。
潤葉啊,這份人情你收著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投桃報李的道理爸還是懂的。”
街上傳來賣冰棍的吆喝聲,自行車鈴鐺叮當作響。田福堂眯起眼睛,思緒已經飛回了雙水村。
他想起當初給賀家劃宅基地時,村裡還有人嚼舌根,說他巴結外鄉人。
現在想想這步棋還真是走對了。他壓低了聲音,對著田福軍說道:
“二弟,你說……咱們是不是也該表示表示?”
田福軍沉吟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說道:
“直接回報顯得太俗氣了,這樣的文化人看重的是心意。”
田福軍雖然說的雲山霧罩,但是很明顯他大哥聽懂了。這時服務員端上來一盤剛出鍋的肉包子,熱氣騰騰的。田福堂看著旁邊的醋罐,眼睛一亮,開口道:
“對了!賀家的醋坊!他們那兒的高粱醋味道確實地道!”
田福軍會意的點了點頭,思忖了片刻後回道:
“縣食堂最近正好要采購一批調味品,老主任老家就是晉西的,他總是說現在的醋不夠香。”
兄弟倆交換了個眼神,田福堂試探著問道:
“要不……二弟你幫著問問?要是質量過關,用誰的不是用呢?”
田福軍謹慎地用筷子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圈,然後說道:
“得走正規的程序,這樣吧,下周我讓後勤科的過去考察一下,隻要符合標準,可以優先考慮本地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