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富被處決的槍聲餘音似乎還未在雙水村上空徹底散去,沒過幾日,黃原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再次開庭,審理金俊文,張桂蘭夫婦窩藏贓物一案。
法庭上,金俊文和張桂蘭身上早已沒了往日穿著的“外路貨”,穿著看守所的馬甲,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沮喪。兩人麵色蠟黃,眼神空洞,如同兩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軀殼。
相比於兒子金富犯下的滔天罪行,他們窩藏涉及的金額,卻是因金富團夥剛成型不久、尚未像原世界線那樣猖獗作案而少了許多。這一客觀情況,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對他們的最終判罰。
然而無論法官如何宣判,是三年,五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對於這對老夫妻而言,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因為他們的心已經死了,大兒子金富被槍決的結局已成定局。
那聲遙遠的槍響,早已在他們心裡炸開了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血洞。他們比誰都清楚,兒子的毀滅與他們最初的縱容、後來的貪婪、以及得知橫財來路不正後的默許,甚至欣喜脫不開乾係。
這種認知,比任何牢獄之災都更讓他們痛苦。往後餘生,無論身在何處,他們都將在無儘的愧疚、自責和悔恨中煎熬。
這是他們為自己虛榮和貪念付出的最慘痛代價,這苦果隻能由他們自己一口口吞咽,無人可以替代。法庭上的判決反而更像是一種形式上的了結。
事實上,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像金富團夥這樣涉及多人多次作案的刑事案件,尤其是其中還包含了需要最高人民法院核準的死刑案件,從偵查起訴到審理複核,整個流程通常漫長而嚴謹,耗時一年半載乃至更久都是常態。
但是金複案從發案到審結執行,速度卻異乎尋常的快,這背後確實離不開時任黃原地區行署專員田福軍的密切關注和強力推動。
這裡的原因有二,其一,此案性質實在過於惡劣。光天化日之下,持械入室搶劫,病重傷有名望的文化工作者,案發發生在田福軍治下的黃原城,對社會秩序和群眾安全感造成了極端惡劣的影響。
作為地區二把手,田福軍對此案高度重視,要求司法機關依法從重從快處理,以正風氣,以安民心。
其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受害者葉晨的身份和其所牽動的關係網。
葉晨勇渡歹徒身受重傷住院的消息,不知通過何種途徑,竟然傳到了正在黃原大學進行文學交流的省作協主席黑白老先生耳中。
老先生聞訊後震怒異常,葉晨是他極其看重、一手提攜的後輩,被他譽為“陝省文壇的明日之星”,是他心中未來文學的希望。
自己欣賞的年輕人竟在黃原遭遇如此橫禍,這讓老先生心中如何能不憤怒?黑白老先生當即找到了自己的老熟人田福軍,語氣嚴厲的質詢此事,表達了對文化工作者安全環境的深切擔憂,以及對暴行的極度憤慨。
對於田福軍個人而言,他與葉晨的感情本就深厚。且不說兩家,因為田福堂、田潤葉、田曉霞,的關係而走動頻繁,私交甚篤,單論個人,田福軍就極為欣賞葉晨光的才華和為人。
更不用說自己的女兒田曉霞和侄女田潤葉,她們都將葉晨視為難得的知交好友,田福軍都對葉晨的遭遇感到痛心和憤怒。
因此,在黑白老先生的關切和自身責任感與情感的驅動下,田福軍親自出麵,對此案進行了督辦。
他並非乾預司法獨立,而是在政策允許範圍內,要求司法機關在確保辦案質量的前提下,提高效率,儘快給受害者一個公正的交代,平息社會輿論也回應文化界的關切。
這也正是金富犯罪團夥,在較短時間內走完複雜程序,並迅速審結執行的深層原因。法律的威嚴得到了伸張,但在這背後,人物的情感,社會的網絡以及權力的適當關注,共同構成了推動事件快速發展的無形之手……
金家灣的悲劇像一塊沉重的烏雲,籠罩在雙水村上空許久,但生活的車輪依舊滾滾向前,並未因此而停滯。
與原本世界中那個被時代變革衝擊的灰心喪氣,蜷縮在舊時光裡的田福堂不同,如今的田福堂,在葉辰早前的點撥下,仿佛脫胎換骨,渾身充滿了乾事創業的勁頭。
他所領導的雙水村,不僅沒有因為金家的醜聞而沉淪,反而成了整個石圪節公社乃至原西縣推行生產責任製的先進典型。
土地承包,勞力調配,副業拓展,一切都被他處理的井井有條,他不再是那個隻會開大會講空話的舊式書記,而是成了一個真正懂得經營,善於協調的帶頭人,重新在村裡牢牢樹立起了威信。
就連去醫院探望受傷的葉晨時,田福堂的話題也離不開村裡的發展。他坐在病床邊,仔細的向葉晨訴說著村裡現在的變化,糧食估產增加了多少,新規劃的果園長勢如何,建築包工隊又接了幾個小工程,他眼神灼灼,語氣興奮,末了還不忘誠懇的問一句:
“葉晨啊,你再給叔看看,還有啥沒想到的地方?你點子活,看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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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福堂是真心信服眼前這個後生了,這個年輕人指出的路子,看似簡單,卻每一步都踩在了時代的脈搏上,讓他這個“過氣”的支書重新找到了自我價值,也讓雙水村煥發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與此同時,孫玉厚和王滿銀翁婿倆經過秋冬在原西縣城的苦熬,也終於結出了碩果。拉磚的活計雖然極其辛苦,風餐露宿,每日與塵土、牲口為伍,靠著撿菜葉度日,但是回報也是實實在在的。
工程結束後一結算,除去所有的開銷,運輸費、破窯洞的租金、牲口的草料錢,他們倆竟然淨賺了整整兩千塊錢。兩千塊,這對於曾經的孫家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而更令他們驚喜的是,拉磚活計結束後,那頭從賀耀宗那裡借錢買來的騾子,不僅完成了它的使命,還大大的增值了。
當初為了買它幾乎掏空了借來的錢,如今一轉手,竟然賣了一千六百塊,還清欠賀耀中的本金和利息後,光是這頭牲口,他們就淨賺了五百塊。
兩筆收入加起來,兩千五百多塊沉甸甸的鈔票,就這樣攥在了孫玉後那布滿老繭的手中。老漢數著錢,手都在發抖,眼眶一陣陣發熱。多少年了?他們家一直是雙水村最爛包、最讓人瞧不起的人家,欠債累累,吃了上頓沒下頓。
如今時勢一轉,政策活了,再加上肯下死力氣,這好光景,眼看著就要撲到懷裡來了。然而,在巨大的喜悅之後,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遺憾卻猛地攫住了孫玉厚的心。他望著手裡那厚厚的一遝錢,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砸在簇新的票子上。
“唉……這錢……來的太遲了啊……”
老漢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哀傷:
“要是早幾年……早幾年能有這錢……俺少安……俺少安也不至於……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啊……”
孫玉厚想起了大兒子孫少安,當年是如何的精明強乾,如何的有魄力,如果不是被貧困逼到絕路,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累垮了身體,耗儘了心氣,最後又遭逢大難,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渾身殘疾、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模樣?
這來之不易的財富,仿佛是一麵鏡子,照出了孫家過往難以言喻的艱辛和無法挽回的遺憾。苦總算沒白吃,錢總算賺到了,可有些失去的東西,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這份複雜的心緒,讓即將到來的“發達”,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