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雄的通知倒是下達了,可是這個通知卻像一塊突如其來的石頭,把正有些魂遊天外的徐治功給砸了個措手不及,此時他心裡頓時亂成了一團麻。
自從全市範圍內開始推行聯產承包責任製以來,徐治功的心思就壓根沒怎麼放在公社的具體工作上。
以前在石圪節公社,他和白明川搭班子,雖說也有磕磕碰碰,但好歹互相支撐著,工作還能推得動。
後來,白明川先是到了縣裡,那時候徐治功心裡雖然有點不是滋味,但也能勉強按耐得住,覺得兩人差距雖然有,但還不算是太離譜。
可是讓徐治功沒有想到的是,白明川竟然像是坐上了火箭,沒過多久又被調到了黃原市裡,直接成了副書記。這一下子,兩人之間的差距瞬間就從隔著幾層台階,變成了一道深不見底,難以逾越的鴻溝。
這個消息對於徐治功的打擊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說是摧毀性的。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遺棄在了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的搭檔一路高歌猛進,飛黃騰達,而自己卻在這小小的公社裡打轉前途,似乎一眼就能望到頭。
巨大的打擊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比較頹廢,感覺如今的一切,在他眼前都變得索然無味,甚至是有些可笑,自己就算再努力又能怎樣?怕是再怎麼也追不上白明川的步伐。整天忙忙碌碌處理這些雞毛蒜皮,到最後能有什麼出息?
縣裡的通知擺在他麵前,徐治功第一個反應是煩躁和抵觸,他皺著眉頭,粗略的掃了一眼文件上的標準,“產糧一萬斤,或者是錢五千元”,這讓他心裡更是涼了半截。
石圪節公社在全縣範圍內都屬於吊車尾的存在,底子薄,土地貧瘠,責任製才實行了一年,雖說百姓種地的產量也增加了,可是哪那麼容易就冒出這麼多的冒尖戶?
“唉……”
徐誌功長長地歎了口氣,將文件隨手扔在了一旁,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他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厭倦感,此時自己的老搭檔可真幸福,不用再為這種基層的瑣事煩心了。
徐治功心煩意亂地在辦公室裡踱了幾圈,最後還是強打著精神,讓人去把副手劉根民叫了過來。
劉根民這人以前是公社的文書,為人踏實,肯乾,常年在下麵幾個村子跑,對各家各戶的情況摸得門兒清,眼下這件事也隻能先問問他,看能不能湊出幾個像樣的富裕戶,來應付這次活動。
沒過一會兒,劉根民就腳步匆匆的趕來了,身上還帶著從村裡帶回來的塵土氣息。兩人關起門來,對著縣裡的通知發愁。
徐誌恭皺著眉毛,將文件推給了劉根民,然後說道:
“根民,你看看,咱們公社眼下這情況,你心裡是最有數的,看看能不能找出幾個夠格的?”
劉根民仔細看了看文件,臉色也凝重了起來。他沉吟了半晌,搖了搖頭說道:
“徐主任,這標準可不低啊。咱們公社底子薄,責任製也才搞了一年,家家戶戶剛緩過點勁兒,來能吃飽飯就不錯了,一下子要拿出這麼多餘糧或者現錢,難啊!”
徐治功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然後說道:
“就算是難也得找啊,縣裡說了,一個公社都不能交白卷,所以咱們得想辦法呀。”
徐治功焦躁地在辦公室大小的空間裡踱著方步,忽然他眼睛一亮,停下腳步,看向了劉根民,然後說道:
“誒,我怎麼把雙水村給忘了?對,雙水村!田福堂那老小子不是把村子搞得挺紅火嗎?我聽說咱們公社就屬他們村今年光景最好,就算真找富的冒尖的,從他們村子裡找,準沒錯!”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甚至帶著點期待湊近了劉根民,問道:
“還有啊,根民,我記得你那個同學孫少安家!他們家不是去年就張羅著開磚窯嗎?那買賣聽著就大!你還幫他們從供銷社跑過貸款吧?這搞磚窯的,一年下來掙個五千塊錢,還不是輕輕鬆鬆?他們家肯定夠格!”
沒想到徐治功這話一出口,劉根民臉上非但沒有豁然開朗,反而露出了一臉苦澀無奈的笑容。他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深深的惋惜,說道:
“徐主任,您快彆提孫少安家了!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雙水村去年一年整體是不錯的。
田福堂確實有本事,村子裡的小日子過得比彆的村強一大截,我也常帶人去學習。可是這孫家……唉,現在是驢糞蛋子表麵,光看著是風光裡頭,早就空了!”
劉根民看著徐治功有些疑惑的眼神,詳細的解釋道:
“他們家那磚窯是投了大本錢,可是這運氣也背啊!頭一搖大磚就燒砸了,整整幾萬塊磚全都成了廢品!本錢賠了個精光不說,還欠了一屁股的饑荒!
咱們供銷社的貸款、跟親戚朋友借的錢,到現在都還沒還清呢,這其中還有我的一份呢!彆說年收入五千塊了,他們家現在能把這窟窿給堵上,不讓人天天上門催債,就算是不錯了!這事村裡人都知道,我還能不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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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治功一聽,心裡麵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瞬間又熄滅了,臉色愈加的難看,說道:
“這……這可咋整?連雙水村都找不出個像樣的,彆的村那就更彆提了!”
不過劉根民被徐治功這麼一提醒,倒是想起了另外一茬。他否定了孫家,卻立刻提出了一個新的人生:
“徐主任,孫家雖然是不行了,但雙水村現在倒還真有個現成的富裕戶,而且不是小腹,是真正的大戶啊!”
“誰?”徐治功連忙問道。
“賀家醋坊的賀耀宗,賀老漢!”
劉根民輕呷了一口茶水,語氣肯定的說道:
“這可是咱們公社最早開始折騰副業,做買賣的人家!人家那醋坊開了兩三年了,名聲都傳到外線去了,據說原東縣都跑來到他們家進醋呢!
這一家子買賣做的穩當,而且是越做越大,彆說年收入五千塊了,我估摸著他們家現在說是萬元戶都綽綽有餘!在整個石圪節公社,要是連賀老漢都夠不上這富裕戶的標準,那恐怕就真找不出第二家了!”
徐治功的眼睛頓時又亮了起來,賀家醋坊他也早有耳聞,畢竟這可是在縣廣播站廣播過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說道:
“賀耀宗?對對對!我怎麼把她給忘了?好,太好了!根民,你趕緊去落實一下,摸摸底,看看賀家具體的情況。要是真像你說的這樣,那咱們公社這回能不能交差,可全指望他了!”
劉根民帶著任務,親自來到了雙水村賀家醋坊,找到了,賀耀宗老漢委婉地說明了來意,希望推舉選他們家作為公社的富裕戶,去參加縣裡的活動。
賀耀宗聽完劉根民的話,最初的反應是明顯的錯愕,甚至是有些抵觸。他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醋壇子,臉上寫滿了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