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霞的眼睫輕輕顫動,仿佛破繭的蝶掙紮著要擺脫沉重的束縛。她費力地睜開雙眼,一片朦朧的白色緩緩聚焦。
消毒水特有的氣味固執地鑽進鼻腔,與枕頭上乾淨的皂角香交織。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在潔白的床單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她茫然地環顧這個安靜得過分的空間——輸液架靜靜地立在床邊,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順著軟管流淌。當她轉向旁邊的床位時,心頭猛地一緊,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師父葉晨就躺在鄰床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襯得他臉色有些蒼白。他雙眼緊閉,額頭上纏著的紗布滲出淡淡的血色,平日裡那雙總是透著睿智光芒的眼睛此刻被疲憊的眼瞼覆蓋。
他的左手露在被子外,手腕處固定著白色的夾板,手臂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擦傷和淤青,像是在訴說著某種驚心動魄的遭遇。
記憶如退潮後重新湧上的海浪,一波波衝擊著她的腦海。她想起渾濁的洪水如何咆哮著吞噬街道,想起那個被困在街道樹旁的小女孩如何哭喊著伸出小手。
雨水冰冷地打在臉上,她踩著搖晃的桌椅,努力將孩子托舉到安全地帶。就在她鬆一口氣的瞬間,一張被激流衝來的辦公桌如失控的野獸般朝她撞來,木屑和泡沫在渾濁的水麵上飛濺。
她甚至來不及驚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她身前,是師父,他用力將她推開,自己卻迎向了那張桌子。
“砰”的一聲悶響,伴隨著木頭斷裂的刺耳聲音,仿佛還在耳畔回蕩。她記得兩人一同被掀入洶湧的洪水。
冰涼的泥水瞬間淹沒了口鼻,師父的手臂卻始終牢牢地護著她。渾濁的水中,她隻能看見師父堅定的眼神,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田曉霞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手指緊緊攥住了被單。如果沒有師父那一推一擋,那張沉重的辦公桌將會直接砸在她身上。
在洪水的巨大衝擊力下,後果不堪設想——她的生命很可能就要永遠定格在二十五歲這個年紀了。
她凝視著師父沉睡的側臉,目光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陽光恰好落在他花白的鬢角,為那些歲月的痕跡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有劫後餘生的後怕,更有難以言表的感激在胸腔中翻湧。
“師父……”她輕聲喚道,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仿佛聽到了她的呼喚,葉晨的眼睫微微顫動,如同被風吹動的蝶翼。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神起初有些迷茫,但在看到田曉霞的瞬間立即變得清明。
“曉霞?”
他的聲音同樣沙啞,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
“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試圖撐起身子,卻因手腕的傷輕輕蹙了下眉。
“我沒事,”田曉霞急忙回答,聲音有些哽咽,“師父,您的手……”
葉晨低頭看了看自己固定著夾板的手腕,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小傷,不礙事。倒是你,被水衝出去那麼遠,醫生說要好好觀察。”
他的目光仔細地掃過她的臉龐,確認她真的無恙後,才稍稍放鬆了緊繃的肩膀。
這時護士推著藥車走進來,車輪與水泥地麵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見二人都已蘇醒,護士一邊熟練地更換輸液袋,一邊笑著說道:
“你們師徒可真是福大命大,葉記者為了救你,手腕骨折了還堅持在洪水裡托著你,直到救援隊趕到。要不是他,你這姑娘可就危險了。”
田曉霞聞言,眼眶不禁濕潤了。她想起在省報工作的這些日子,師父不僅教會她如何做一個好記者,更在生死關頭用身體為她擋住了危險。窗外的梧桐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葉片摩擦的沙沙聲像是為這段沉默伴奏。
“師父,謝謝您……”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終隻化作這一句。她眼眶飽含著淚花,忽然覺得這個平日裡嚴肅的師父,此刻顯得如此溫暖。
葉晨溫和地看著她:“說什麼傻話。你是我帶出來的徒弟,我當然要護你周全。”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不過以後在采訪現場,一定要更加注意安全。新聞很重要,但生命更可貴。”
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為潔白的病房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連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變得溫柔。田曉霞望著師父慈祥而又堅毅的麵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在這一刻,她深深地體會到,新聞工作不僅是一份職業,更是一種責任和擔當。而師父用自己的行動,為她上了最生動的一課……
葉晨和田曉霞洪水中勇救孩童的事跡,如同暴雨後穿透烏雲的第一縷陽光,迅速在抗洪指揮部傳開。
在這個被泥濘、汗水和焦慮籠罩的臨時指揮中心——一間征用的學校教室裡,牆壁上還貼著孩子們稚嫩的畫作,與桌上鋪滿的汛情圖紙形成了鮮明對比。
濕漉漉的雨衣掛在窗邊滴著水,電台的電流聲與窗外的雨聲交織,而人們傳遞這個故事時,疲憊的臉上都浮現出久違的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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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省報那兩位記者,為了救一個孩子,差點被洪水衝走!”消息在堆滿沙袋的走廊、在彌漫著泡麵味的休息區口口相傳。
“葉記者手腕都骨折了,泥水裡泡了那麼久,還死死護著田記者和孩子……”
“真是好樣的!這才是新聞工作者該有的樣子!”
人們傳頌著這個事跡,不僅僅因為他們英勇救人的舉動,更因為他們身為省報記者,在危難時刻放下相機、挺身而出所展現的責任與擔當,為所有奮戰在一線的人樹立了精神的標杆。
消息很快傳到了喬伯年耳中,他正在一間臨時作為指揮室的教師辦公室裡,牆上掛著被水汽浸得有些卷邊的地圖,紅色藍色的標記密密麻麻。
聽聞此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即對身旁的工作人員說:
“馬上聯係他們的家人報個平安,彆讓家裡人跟著揪心。”
這時,一位了解內情的工作人員湊近,低聲說:
“喬書記,那個女記者田曉霞,是田福軍同誌的女兒。另一位葉晨,就是寫《白鹿原》的那位作家,咱們省的文化名片。”
喬伯年正準備標記汛情的手頓住了,他抬起頭,先是愣了一下,目光掠過窗外依舊陰沉的天空,但隨即,一抹深切的笑意和欣慰在他嚴峻的臉上漾開。
他沉默了半晌,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才由衷地感歎道:
“福軍啊福軍,生了個好閨女啊!葉晨也是好樣的,文人有風骨!”他轉身對秘書鄭重囑咐:“記住這件事,等凱旋回到省城,一定要提醒我,我要為他們好好慶功,這才是我們時代需要的文藝工作者和新聞工作者!”
與此同時,在省城一間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裡,正在主持會議的田福軍,接到了喬伯年秘書打來的電話。窗外是省城難得的靜謐夜晚,與寶康的暴雨形成反差。
當聽到女兒為救人身陷險境時,他猛地從鋪滿文件的座位上站起身,話筒差點滑落,隻覺得一陣眩暈襲來,眼前發黑,趕緊用另一隻手死死扶住了冰涼的木質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