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從工地出來,夜市的油煙味鑽進車廂。李一凡讓司機慢一點,目光停在路邊一排排電子秤上。
他沒說大道理,隻對周硯青點了點頭。明天去農貿市場,彆通知,彆鋪路。
第二天一早,車沒進州府大院,直接拐到春城南環農貿批發市場。這裡是春城最大的菜籃子,淩晨四點就開始熱,到了九點更像一口沸鍋。
市場管委會主任梁致遠早早等在門口,五十歲出頭,原來是商務口的老乾部,調來管市場後最擅長一句話,穩定為先。站他旁邊的是市場監管局副局長沈佩寧,女,四十二歲,檢驗口出身,做事利落,但常被人說不夠圓滑。
梁致遠張口就要引著去辦公室喝茶。李一凡沒動,伸手指了指市場門口那塊電子屏,今日菜價、肉價、秤具抽檢公示,抽檢欄卻空著。
空著的東西,往往不是沒做,是不敢寫。
人群裡有人認出了車隊,先是愣,隨後開始往兩側讓。攤販們的手卻沒停,剁肉的剁肉,抓魚的抓魚,眼神卻不停往這邊飄。
李一凡隨手從路邊買了一把小蔥,一袋土豆,一塊豬肉。都不貴,都是最常見的東西。
他把袋子遞給沈佩寧。現場複秤。
沈佩寧沒猶豫,帶著執法人員直接把便攜檢定砝碼與校準秤搬到市場中間的空地。砝碼落地一聲悶響,人群像被這聲響拽住,圍了一圈又一圈。
第一個攤位是賣豬肉的,攤主叫彭國海,臉黑手粗,掛著圍裙,刀背油亮。秤一放上校準台,指針還沒穩,沈佩寧的眉就皺了。
少了二兩。
彭國海立刻拍著胸口喊冤,說秤是新買的,自己不懂。梁致遠趕緊上前打圓場,說可能是秤沒調平,給時間調整。
李一凡沒接話,隻把那塊豬肉換到旁邊另一台秤。仍少二兩。
旁觀的買菜大媽先是沉默,下一秒嗓門就起來了。難怪我每次買肉回去總覺得少,原來不是我眼花。
彭國海臉色一變,伸手去扯秤底的調節螺絲。張小斌一步上前,把他的手輕輕按回去,眼神冷得像井風。
彆動。
沈佩寧讓人把秤翻過來,底部貼著一小塊黑膠,膠下藏著微型配重。裝得不顯眼,卻足夠讓每一筆都多賺一點。
這不是誤差,這是手段。
彭國海還想嘴硬,說自己不知道,是供貨商裝的。沈佩寧問供貨商是誰,彭國海支支吾吾,報出一個名字,馮春橋,市場秤具維修點的老板。
維修點就在市場東側,門臉不大,裡麵卻掛滿了秤。馮春橋四十歲,曾在某廠做過計量維修,後來下海,靠著一手“調秤”吃遍市場。
他聽到動靜出來,臉上堆笑,先遞煙,後遞名片,嘴裡一句一句都是規矩。說市場這麼大,秤難免有問題,免費給大家校準。
李一凡看著他,隻問一句,免費靠什麼活。
馮春橋笑了一下,說靠服務費,靠老客戶照顧。梁致遠也跟著笑,說馮老板人不錯,市場這些年秤的故障都是他解決的。
沈佩寧把剛才那塊黑膠舉給馮春橋看。馮春橋的笑僵了半秒,很快又恢複,說這不是他貼的,可能是攤主自己弄的。
沈佩寧不爭,轉身讓執法人員隨機抽三台秤,從不同攤位搬到校準台。
第一台少一兩半。第二台少二兩。第三台更狠,少三兩。
圍觀的人群瞬間炸開。攤販們的臉色也不一樣了,有人慌,有人氣,有人低著頭不敢看。
這不是個彆,這是成片。
梁致遠的額頭開始冒汗,仍想把事壓回辦公室,說可以先內部整頓,彆影響交易秩序。李一凡抬眼看他,聲音不高。
秩序不是靠遮著,是靠秤砣。
說完,他讓沈佩寧把校準台搬到市場主通道最顯眼的位置。誰的秤,拿來當場過。
攤販裡有人想溜。羅景驥讓人守住幾個出口,誰走,先把秤留下。市場一下子像被釘住了。
馮春橋見勢不妙,往後退半步,想回維修點關門。張小斌側身一擋,擋在門口。
門彆關。
馮春橋臉色發白,仍硬撐,說你們這是擾亂經營。沈佩寧把執法證放在他麵前,讓他看清楚,再把一張告知書貼上門。
計量違法,現場查封維修點,所有秤具封存待檢。
梁致遠終於急了,壓低聲音對周硯青說,書記這麼搞,市場一停,菜價會亂,輿情會起來。周硯青沒回他,隻把手機遞給他看。
屏幕上是市民熱線的留言,昨天夜裡就有人投訴缺斤短兩,投訴到第七條全是同一個市場。
不是今天才亂,是一直在亂,隻是沒人敢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