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祭天的莊嚴肅穆尚未散儘,太廟前的漢白玉廣場已被晨曦浸透。
歸宗大典的儀仗從宮門一直延伸到太廟主殿,文武百官按品肅立,宗室親貴屏息以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禦道儘頭那個緩步而來的身影上。
雅安身著玄衣纁裳,頭戴七旒平天冠,十二章紋在晨光下流轉著暗沉的光澤。
這身禮服比他想象中更沉重,每一層織物都像浸透了冰水,死死壓在未愈的背傷上。
他麵色蒼白,唇色淡得幾乎透明,唯有那雙眼睛,沉靜如深潭古井。
邱冷凝作為他的貼身侍衛,被允許隨侍在皇子儀仗之後。
他穿著嶄新的玄色侍衛服,腰佩內務府特製的儀製長劍,麵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每一個角落,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
雖然對雅安的疑慮尚未完全散去,但此刻,護衛雅安安全完成大典,是他唯一的念頭。
驗明正身的環節在一種近乎窒息的靜默中進行。
宗人府宗令禮親王親手展開金匱玉冊。泛黃的絹帛上,朱砂小楷清晰記載著十七年前的嬰孩信息:生辰八字、身長體重、左足底淡紅色橢圓形胎記……以及數位早已凋零的舊人指模。
太醫當眾查驗。
墨雅安褪去左足羅襪,那枚胎記赫然呈現——形狀、顏色、位置,與玉冊記載分毫不差。
這是小夢提前已經知道的,且和雅安商討過,現在並不是暴露的最佳時機,所以小夢用法術在雅安的腳底做了手腳。
隻是查驗過程中,雅安內心忐忑的不是查驗官的反應,也不是其他皇族成員的反應,而是……邱冷凝的反應。
因為這個胎記,本應該是在邱冷凝身上也有,雖然現在邱冷凝還不知道他自己才是真正的五皇子,可……如果有心,他應該也會有所疑慮的。
隻是在這眾多眼睛都盯著自己的時候,雅安沒辦法回頭去看看邱冷凝臉上的表情。
“稟陛下,玉冊所載,與五殿下體征完全吻合。”
禮親王蒼老而洪亮的聲音響徹廣場:“驗看無誤!確係天家血脈!”
禦座上,皇帝微微頷首。
皇後撚著佛珠的手指頓了頓。
大皇子墨承乾目光幽深。
二皇子墨承瑜臉上的笑容完美無瑕,隻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陰翳。
賜名入牒,朱筆禦印。
司禮太監展開明黃聖旨,以特有的尖利嗓音唱誦褒獎之詞。
皇帝起身,在禮官捧上的玉牒“皇子”篇頁,親手以朱筆寫下“墨雅安”三字。
筆鋒遒勁,力透絹背。
隨後,掌印太監捧出玉璽,在名字旁鄭重鈐印。
“砰”的一聲輕響,印落定名。
那一刹那,無形的屏障被打破。
那些落在墨雅安身上的目光,從審視、猜忌、好奇,迅速轉變為複雜的、不得不承認的“認可”。
他不再是需要被驗證的歸客,而是玉牒之上、血統純正、名正言順的“五皇子墨雅安”。
他依製三跪九叩,謝皇恩浩蕩。
每一次伏地,背上的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痛楚,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起身時,冕冠的旒珠微微晃動,遮住了他瞬間蒼白的臉色。
一直死死盯著的邱冷凝,渾身肌肉緊繃,幾乎要一步踏出,卻又被周圍同樣警惕的侍衛目光和自身理智強行壓下。
他隻能看著,看著那少年獨自承受這份“榮耀”帶來的所有重量。
至於那枚胎記……好似從沒在他的心裡掀起任何的漣漪。
接下來的謁廟、告祖、受賀……流程漫長而刻板。
直到最後,墨雅安站在高高的丹陛上,接受文武百官與宗室親貴的三跪九拜,山呼“千歲”聲如潮水湧來。
陽光刺眼。
雅安微微抬眸,目光掠過下方無數張麵孔,最終,與儀仗後方、始終如標槍般挺立的邱冷凝,遙遙對視一眼。
那雙總是冰封的眼睛裡,映著他的身影,帶著一種深藏的、如釋重負的凝重。
禮成。
鐘磬齊鳴。
歸宗大典,在一種近乎完美的“順利”中落下帷幕。
墨雅安,從此正式立於朝堂。
歸宗禮成,皇帝下令,在宮中設“瓊林宴”慶賀。
宴會設在禦花園澄瑞殿,殿外臨湖,月色與宮燈交映,絲竹嫋嫋,看似喜慶祥和。
墨雅安換了常服,雨過天青色錦袍外罩銀狐裘,坐在皇子席中。
他雖然匆匆回了一趟住處,又在換衣時,重新包紮了傷處,邱冷凝也及時給他又敷上了止疼膏,可終究用處並不大。
他臉色依舊蒼白,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應付敬酒。
邱冷凝按劍立於他身後五步,目光銳利如刀,掃視著殿內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靠近的人。
酒過三巡,氣氛漸酣。
二皇子墨承瑜舉杯笑道:“五弟歸宗,乃我皇室大喜。今日良辰,不如玩些雅致的——擊鼓傳花,花落誰手,或賦詩,或展藝,為父皇助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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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鼓傳花,看似尋常遊戲,但在這種場合,花落誰手大有文章。
皇帝似乎頗有興致,頷首允準。
鼓聲響起,一枝紅梅在席間飛快傳遞。鼓聲驟停時——紅梅恰在墨雅安手中。
殿內微微一靜。
“五弟,請吧。”二皇子笑吟吟道。
墨雅安持花起身,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平靜:“臣弟才疏學淺,於詩詞一道並無建樹。不知……可否演練一套藥王穀所傳的養生拳法,權當為父皇、諸位兄長活動筋骨之戲?”
養生拳法?
眾人皆露詫異。
皇子當眾打拳,雖非絕對不可,卻也略顯粗陋。
皇帝卻道:“也好。朕久聞藥王養生之術獨步天下,正好見識。”
墨雅安謝恩,褪去狐裘,走到殿中空地。
他擺開“鬆鶴延年功”的起手式,動作舒緩古樸,如鬆之穩,如鶴之輕。
背上的傷口在動作牽拉下陣陣作痛,他額角滲出細汗,麵色更白,拳勢卻穩而不亂,呼吸綿長,隱有章法。
一些年長的武將微微頷首。
這拳法雖無實戰之利,但根基紮實,動靜相宜,顯是下過苦功。
藥王,果然名不虛傳。
一套拳堪堪打完,墨雅安收勢,氣息微亂,向禦座行禮。
“好!”皇帝撫掌,“鬆鶴延年,意境悠遠。雅安,你這套拳法,打得甚是用心。賞!”
皇帝金口一開,殿內頓時響起一片附和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