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路不明,沒有家人。
他自幼來到沈家做奴仆,是那段煎熬的時間裡,跟在她身邊最久之人。
他身邊永遠隻有她,她是唯一記得他之人。
連帶著她,如今也要將他忘了。
他為數不多的時日裡,滿是她的身影,幾乎都留給了她。
可她一生中很多的時日,悄無聲息分給了很多人。
他不是她生命裡的唯一,也不是陪在她身邊最久之人。
卻是她僅存於世的希冀,是她心中最痛的存在,無法輕言揭露。
無論霍時錦是不是他,無論他是否存活於世,在她心裡,他是真的死了。
無論先前他多麼重要,縱她曾生死相隨,她心裡難以擱下。
忘記他,是無以掩飾的事實。
許多年過去,她的執念悄然變動,她的希望不再是他,她是真的已經忘了他。
十數年前的今日,他不顧一切帶她逃脫,直至不久後被抓獲。
是他被打得血肉模糊,是她在一旁的無助與無力,是她永遠的失去了他,是她最後一次再見他。
是他悄聲離開她身邊,是他離開後的無數祭日,是她永遠失去了那道光。
是大雨裡她的背再沒有挺直,是雨水漸漸的模糊了她們。
他因她而死,連同他的祭日與過往,她悉數忘了個乾淨。
她當真忘恩負義。
她忽的止不住顫抖,麵上哭得像個無家可歸的孩童。
那一刻,她仿若真的找不到歸處,一瞬裡,曾經堅持的信念,無聲崩塌。
原是記得再深,也會淡忘。
原來誓言並非牢不可破,原來他已經走了將近有二十年。
原來今日是他的祭日,原來除了她,已經沒有人會記得他。
原是,天可憐見。
雨,淅淅瀝瀝落下,一如那一年的傍晚,轉瞬傾覆周遭的一切。
霍時錦當即覺察到落笙麵上的異樣,抬手端離了她手裡緊握著的茶杯,轉瞬將杯中溫水一飲而儘,細細品嘗彆樣之處。
他不知曉落笙為何忽然間落淚,原以為是茶水有異,故此淺嘗、小酌,卻並未察覺異處。
他麵上難掩疑慮,悄聲擱置杯盞,轉而輕淺抬手,替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落笙,輕緩拭去眼角的淚珠。
他陪著她靜坐,未曾出聲打攪她的思緒,暗自留意著她的臉色與微動。
“很苦,是不是?”
好半晌,落笙回過神來,緩緩開口。
“不苦。”
霍時錦認真回應她的話,悄聲給她嘴裡塞了顆糖,苦味轉瞬回甘。
“人啊,總尤為愚蠢,不經意間辜負旁的人,難以落得善終。”
“轉眼間二十年已過,先前的執念,不知不覺放下。”
“今日是他的祭日。”
“先前從不曾忘,近年來,愈發力不從心了。”
她淡淡道,眸光頃刻放柔。
“……”
忽如其來的一番話,使得空氣轉瞬沉寂,仿若落針可聞。
自此,兩人皆未再開口,顯得尤為沉默,直至落笙主動打破長久的僵局。
落笙喚來屋外候著的宮侍,吩咐宮侍下去準備祭奠供品。
轉而獨自起身,隻身離開繁星殿,走向岌岌可危的長明宮。
獨自在廢墟下翻找,翻找出漆紅的匣子,匣子沉甸,仿若盛有珍寶,卻獨與匣麵的陳舊格格不入。
她抬眸凝住黑匣,眸光黯淡,心緒漂浮。
不多時,她收回目光,小心抱緊匣子離去。
身後不遠處,緊跟著她之人,是放心不下她的霍時錦。
淅淅瀝瀝的雨水,悄然打濕兩人。
她並未四下遊走,隻身折返於繁星殿中。
雨勢漸大,透過朦朧,隻餘下顯淺的茫白。
她捧進匣子與供品,隻身邁入滂沱大雨的庭院之中。
途經院中時,輕淺止步,蹲下身子。
她將供品一一放置,艱難點起火星,如數添置紙錢,動作輕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