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過,那女子意欲攙她出屋,攜她步入寂寥的院落觀星賞月,她並未推拒。
心中長久堆積成的煩悶,並未攜同屋舍裡細膩、漂浮的風四散開,隱隱有加重之勢。
自始至終,兩人皆未曾開口,不時眸光交彙的間隙,也隻是相顧無言。
屋舍旁的陰影處,男人緊盯著她單薄、寂寥的身影,未曾露麵、泄跡。
隨之而來,是兩人長久的沉默,與不時的飛禽走獸聲。
林中靜謐,鮮少有除此之外的響動。
落笙接連登臨、久居,仿若習以為常,麵上有些見怪不怪。
落笙有意開誠布公,將一切宣之於口。
奈何人一直未出現,她不便打聽其動向,隻得不了了之。
她麵上緘默其口,不願多談,暗自思忖著措辭,腹稿不斷。
還未從思緒中抽離,便眼尖的瞧見了人影。
不多時,頸脖處一緊,失了意識。
還未能有所動作,便猛的被人自身後打暈,轉瞬意識全無。
再醒來,人已然身處正陽宮的偏殿裡,對此前之事,近乎一無所知。
一來二去,落笙漸漸習以為常,已然見怪不怪。
她暗自收了思緒,撐坐起身,不經意間,瞧見一旁緊盯著她的霍時錦。
長久無話交視,使得氣氛莫名微妙。
落笙最先回神,轉瞬,側開了頭,有意看向彆處。
縱如此,也難以忽視霍時錦眸光裡的熾熱。
她早已無話同他言及。
許多事,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細問、詳談。
隻得憑借意識支配,下意識避及。
她們之間之事,本就複雜、難言。
不單隻是自身的愛恨糾纏,亦關乎兩個國家的安泰。
她尚能因著可笑、且不值一提的自尊,選擇不再委身於人。
離開霍時錦身旁,離開深宮,離開大嫣。
可大蓿數以萬計的子民,皆在因為無端戰事,慘遭侵擾,飽受荼毒。
她無法坐視不理,獨善其身。
事到如今,自身去留,早已不是她所能決定之事。
一如霍時錦先前所言,他能同大蓿再行和談之事,以另一個十年為期限,圈困住她。
為了岌岌可危的大蓿,與無端受難的子民,她仍會選擇委身,久留大嫣後宮,留在他身邊。
這是她身為公主的責任,亦是她遠嫁和親的目的。
大蓿現下民不聊生,每日都有人在飽受煎熬。
僅靠嫣國的援手支撐,獲取短淺的喘息之機,休養生息。
她大可狠心坐視不管,堅持自己的一意孤行,離開嫣國皇城。
她離開不久,要為此犧牲數以萬計的無辜之人,使得萬千人流離失所、國破家亡!
一如,被迫和親的公主,一如,止戈不久的將士,一如,無端遭殃的百姓。
大蓿英勇的將士,浴血沙場、馬革裹屍,皆未曾放棄過大蓿,甘願為大蓿犧牲,為和平而為之努力。
她身為大蓿尊貴,且受奉養、愛戴的公主。
深受大蓿王、後庇護、養攜,享榮華、著錦衣、食玉食。
受萬人敬仰,百姓敬重。
當下卻為了自身的緣由,無端拋棄他們、拋棄大蓿。
於母後的生死,而置之不理,於整個大蓿的危難,而視而不見,於哥哥的處境,毫不在意……
自一開始,他們便已然是她肩上無法擱置的責任。
公主的身份頭銜固然風光,待遇與尊崇也頗實,卻也不乏苦累、心酸,與身不由己。
許多事,已然不可控。
她活著本是為了償還恩情,而維係和平便是她還恩的方式。
父皇逝去多年,大蓿一日不如一日,母後的境況尤為艱難。
她無法輕言置身事外,造成無謂的犧牲與滅亡。
大蓿的將士,不該承擔著這份裹挾著淒慘、苦短的代價,他們始終不欠大蓿,他們已然儘了全力。
十年前的慘狀,讓人不忍直視,無法回溯。
大蓿血流成河、橫屍百萬,是大蓿的不幸。
這十年,雖仍有無端的波及,卻給百姓求得了短暫的安泰,讓大蓿有所歇緩,風平浪靜。
身為大蓿的公主,沒能護住自己的國家,沒能護住大蓿的子民,是她的不稱職,是她的無能。
如今的安穩,是她的彌補,是她的愧疚,是她的虧欠,是她無聲的償還。
對此,對眼下的處境,她從未生有悔意。
不悔貪圖溫情、折返大蓿,不悔冊封公主名號,不悔為此遠赴和親。
不悔同他相識一場,不悔困於深宮十載,不悔誕下四子。
不悔毀去婚儀,縱因此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