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製的天花板，跳動的爐火光暈，以及……一雙充滿擔憂的、熟悉的翠綠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是艾莉森。她坐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張毯子上，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已恢複了清澈和生機，隻是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難以磨滅的驚悸和……某種他看不太分明的複雜情緒。
“你醒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仿佛怕驚擾到什麼。
盧卡斯試圖開口，卻隻發出一聲乾澀的咳嗽，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一隻木杯適時地遞到他唇邊，裡麵是清涼的溫水。他就著艾莉森的手小口啜飲，溫水滋潤了乾涸的喉嚨，稍稍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感覺。
“多久了？”他的聲音依舊沙啞難聽。
“大半天了。現在是聖誕節的下午。”艾莉森收回杯子，目光在他臉上細細掃過，似乎在確認他是否真的清醒，“神父和鎮民們輪流守著你。他們剛被梅西的母親……我是說，梅西的姑媽叫去幫忙清理廣場了。”
盧卡斯微微點頭，嘗試調動體內力量，卻發現那原本如溪流般流淌的獵魔之力幾乎枯竭，手背上的紋路黯淡無光，回應他的隻有一陣虛弱感和更深的刺痛。他心中微微一沉。這次的消耗遠超預期，甚至可能傷及了本源。
他的目光落在艾莉森身上。“你……感覺怎麼樣？”他問得有些艱難，但目光銳利，仔細審視著她，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異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蝕影本源的可怕，即使被強行剝離，也可能留下難以預料的後遺症。
艾莉森沉默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側過頭，看向窗外。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小鎮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鎮民的吆喝，提醒著人們正在進行的清理工作。
“表麵的東西……好像消失了。”她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質感，“痛楚，低語，還有那些……灰色的痕跡。”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眼眶，“它看起來正常了。”
盧卡斯沒有打斷，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下文。他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艾莉森轉回頭，翠綠色的眼眸直視著他，那裡麵沒有了之前的驚懼，卻多了一種探究和一絲……冰冷的疏離感。
“但是，盧卡斯，”她緩緩說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我感覺……空了一塊。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挖走了，留下一個冰冷的、陌生的空洞。”
她抬起手，指尖輕輕點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還有一些聲音……不是低語，而是回響。像是冰冷的指甲刮過玻璃留下的痕跡，很淡，但它們還在那裡。還有，我對能量的感知……似乎變得有些不同了。”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更敏感，但也更……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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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這些變化平靜地陳述出來，沒有抱怨，沒有恐懼，更像是在彙報一個客觀事實。但這份平靜之下，盧卡斯感受到了一種更深的不安。蝕影的影響並未完全根除，它以另一種更隱秘、更深入的方式潛伏了下來。
“我明白了。”盧卡斯的聲音低沉下來，他掙紮著想坐起身，艾莉森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的身體依然虛弱，但這個動作讓他離她更近，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眼底那細微的、不屬於她原本氣質的冰冷光澤。
“剝離本源的過程本質是一種撕裂，”他解釋道，語氣是慣有的冷靜，甚至帶著點冷酷，“它會帶走一些東西，也會留下一些印記。你感知到的變化……是正常的後遺症。需要時間適應，或許……也需要學習如何控製這種新的感知。”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這種與蝕影深度糾纏後又強行剝離的經曆極為罕見，後續會如何發展，連他也無法完全預料。
艾莉森靜靜地聽著，沒有追問。她的目光落在他依舊緊握獵刀的右手上。
“那你呢？”她問，“你的力量……”
盧卡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嘗試鬆開手指，關節發出僵硬的咯吱聲。獵刀終於哐當一聲掉落在毯子上。
“消耗過度。”他言簡意賅，不願多談自己的傷勢，轉而問道，“裂縫怎麼樣了？”
“神父去看過了。他說那道裂縫徹底失去了活性，變成了一條普通的地縫。他們打算等天氣轉暖後用土石將其徹底封死。你口袋裡的那些晶體碎片也化成了灰。”艾莉森回答，然後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變得銳利，“盧卡斯，那到底是什麼？你的那個陣法……那不像是普通的獵魔手段。”
她終於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他那孤注一擲的瘋狂、那引導龐大能量的方式、以及最後呼喚梅西用情感中和能量的匪夷所思的做法，都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流浪獵魔人的範疇。
盧卡斯迎著她的目光，灰色的眼眸深邃如古井，看不到底。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小屋內隻剩下爐火的劈啪聲。
“那是一種古老的導引術，”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源自一個早已失落的傳承。知道它存在的人很少，懂得運用的人更少。它很危險，對施術者的反噬極大，如非萬不得已，絕不會使用。”
他給出了解釋，卻巧妙地避開了所有核心信息——關於他的傳承，關於他的過去。這是一個答案，同時也是一堵牆。
艾莉森看著他，沒有繼續追問。她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回避和警告。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但眼中那探究的光芒並未熄滅。
信任已經建立，在共同經曆了生死之後。但疑團也同樣增多了。關於他，關於蝕影，關於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變化。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一種基於共同經曆劫難而產生的緊密聯係，與彼此身上未解的謎團和刻意保持的距離感交織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盧卡斯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需要離開這裡。”
艾莉森愣了一下：“離開？可是鎮子……”
“鎮子的威脅暫時解除了。”盧卡斯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但你身上的變化需要觀察。而且，蝕影的出現本身就不尋常。它通常不會以這種規模和形式爆發。我需要去查一些資料，尋找可能的原因。黑泉鎮沒有我需要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找一個安全且熟悉的地方儘快恢複力量。現在的他，太過脆弱。
艾莉森沉默了片刻。她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恢複平靜的小鎮，又感受了一下體內那冰冷的空洞和細微的回響。
她知道他說得對。留在這裡無法得到答案。那些冰冷的印記和陌生的感知需要弄明白，而盧卡斯，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幫她理解這一切的人。儘管他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好。”她點了點頭，答應得乾脆利落，“等我體力恢複一些，我們就走。”
她沒有問要去哪裡，也沒有問什麼時候回來。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達成。他們因這場聖誕詭異事件而緊密相連，如今又因各自的需要和未解的謎團而不得不繼續同行。
盧卡斯看了她一眼，對她如此乾脆的決定似乎並不意外。他重新閉上眼睛，開始嘗試引導體內那微薄的力量進行最簡單的循環，以加速恢複。
艾莉森則繼續望著窗外，陽光照在她臉上，卻仿佛無法完全驅散那層由內而外隱約滲出的冰冷氣息。
她的手下意識地撫過腰間，那裡原本掛著她的武器。一個堅定的念頭在她心中成型——
無論代價如何，無論前路有什麼，她必須弄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而身邊這個神秘而強大的獵魔人，既是她暫時的同行者，也是她首要的觀察和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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