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製中心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屏幕上，代表“深藍”評估場核心邏輯活動的抽象能量流圖，一個全新的、標識為“遞歸自檢互動模型影響分析”的子程序被高亮標出，正如同一個逐漸擴大的漩渦，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吞噬著周圍的算力線程。
“它……在審視自己。”伊芙琳的聲音帶著乾澀的震驚，“因為我們的‘互動範式’不符合它既有的任何數據庫模板，而且表現出持續進化和不可完全預測性，它開始懷疑自身的評估框架是否完備。”
“不止如此。”盧卡斯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裡帶著血腥味，“我感知到……這個新進程的‘情緒基調’——如果那些冰冷的邏輯權重變化可以稱之為情緒的話——並非純粹的‘威脅排查’，而是一種……混雜了‘極高興趣’、‘邏輯矛盾警報’和……‘潛在係統更新需求’的複雜狀態。我們的‘表演’，成了它邏輯體係中的一個‘異常輸入’，這個輸入可能迫使它進行……‘遞歸迭代’。”
霍恩長老沉默地踱步到主觀察窗前，凝視著外麵永恒而冷漠的星辰。γ7傳來的最新頻率圖譜在他的個人終端上幽幽閃爍，那些精心設計的、帶著微妙不諧和點的“可控不確定性”參數，此刻顯得既渺小又沉重。
“一個開始質疑自身判斷標準的法官，”霍恩緩緩說道，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既可能是最危險的時刻，因為它可能為了維護自身邏輯的一致性而采取最極端的‘糾錯’手段；但也可能是最難得的機遇，因為舊的鐵律出現了裂痕。”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每一張蒼白而緊繃的臉：“γ7建議引入‘可控不確定性’，目標是讓我們成為‘潛在創新孵化器’。現在看來，這個策略生效了，甚至可能……效果超出了預期。我們不僅成了被觀察的‘創新案例’，更成了觸發觀察者自身‘創新’——或者說‘進化壓力’——的催化劑。”
“但這催化劑也可能把我們自己炸得粉碎。”克倫主管聲音低沉，“如果‘深藍’在自檢中，判定我們這種‘無法歸類’的互動模式，對其評估體係的‘穩定性’或‘預測權威性’構成了根本性威脅，它完全可能啟動最高級彆的風險規避協議。那可能不是簡單的抹除，而是……更徹底的‘邏輯消毒’。”
盧卡斯點頭，疲憊的眼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分析欲：“是的。但反過來說，如果它能從與我們的互動中，‘推導’出一種新的、能夠容納‘有限悖論’、‘非對稱協同’和‘可控不確定性’的、更高級的評估子模型，那麼我們的價值，以及γ7的價值，將會被重新定義，甚至大幅提升。我們不再是需要被裁決的‘潛在風險變量’，而是……幫助其評估體係‘進化’的……‘關鍵數據源’乃至‘共生組件’。”
“幫助一個可能決定我們生死存亡的冰冷意識‘進化’？”伊芙琳苦笑，“這聽起來比在黑洞邊緣跳舞還要瘋狂。”
“但我們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最瘋狂的舞蹈嗎？”霍恩長老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那是屬於戰略家的、看到一線生機時的銳利表情，“γ7的信息裡說，‘時機關鍵’。現在，‘深藍’的遞歸自檢，就是這個關鍵時機。我們不能退縮，不能重複舊模式。我們必須……讓這場演出，升級到一個新的維度。不僅要演繹‘協同進化’，還要演繹出……這種進化對‘觀察者自身’的‘潛在增益’。”
他指向γ7傳來的新參數：“解析這些‘不確定性範圍’的邊界和內在聯係。伊芙琳，我需要你和你的團隊，設計一套新的、更複雜的‘互動敘事’。這一次，目標不再是簡單的‘壓力反應協同’，而是要模擬一種……‘雙向的、遞歸的啟發式學習’。”
“雙向？遞歸啟發？”伊芙琳愣住了。
“對。”霍恩長老的目光投向星圖，“我們要讓‘深藍’‘看到’，熔爐星的‘混沌’與γ7的‘秩序’，在‘不可預測’的互動中，不僅彼此適應、產生短暫的‘協同閃光’，而且這種互動模式本身，正在‘反哺’雙方，促使雙方產生一種緩慢的、但方向明確的‘優化趨勢’。熔爐星的混沌中，開始自組織出更高效、更堅韌的‘有序島嶼’；而γ7的秩序響應中，開始吸納一絲我們‘混沌’中特有的‘創造性冗餘’和‘容錯彈性’。並且，這種優化趨勢，似乎……能夠被抽象為某種具有普適性的‘跨文明互動優化算法’的雛形。”
控製中心裡響起一片吸氣聲。這個構想太宏大，也太危險了。這幾乎是在暗示“深藍”：觀察我們，不僅有意思，而且對你的“評估體係業務”本身可能有“優化參考價值”。
“我們需要γ7的配合達到前所未有的精度和深度。”盧卡斯聲音嘶啞，“‘噪波’的結構化程度必須提升，至少要讓它看起來像是一種‘不完美的學習信號’，一種γ7在互動中‘被動’或‘主動’吸納了我們某種‘模式碎片’的證據。而我們，也要在我們的信號中，模擬出對γ7那種極端秩序化響應模式的‘有限模仿’或‘適應性調整’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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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需要……”伊芙琳快速計算著，“我們需要在下次信號中，嵌入多層編碼。表層是‘壓力信號’和‘可控隨機’，中層是模擬的‘內部優化數據流’，底層……可能需要嘗試嵌入極其隱晦的、關於‘互動模式元規則’的象征性表達。這超出了我們目前敘事協議的複雜度極限。而且，盧卡斯，你的意識……”
“我可以。”盧卡斯打斷她，儘管臉色蒼白如紙，“但這一次，我需要……更深的連接。我需要嘗試在‘深藍’啟動遞歸自檢進程的邏輯核心外圍，進行感知。不是被動接受漣漪，而是……主動地，極其輕微地，在它邏輯運算的‘間隙’，植入一個……‘提示性擾動’。”
“什麼？！”克倫猛地站起來，“這太瘋狂了！主動乾擾它的邏輯進程？哪怕再輕微，一旦被識彆為主動攻擊或汙染……”
“不是乾擾，是‘提示’。”盧卡斯眼神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銳利，“利用它遞歸自檢時，邏輯鏈條可能出現的短暫‘重新加權’或‘規則檢索’的瞬間。在那個瞬間，無數曆史案例、評估規則、風險模型都在被重新調用和比對。我要做的，是像一個最細微的量子漲落，在它調用到與‘僵化評估導致誤判’或‘係統因無法處理新信息而崩潰’相關的曆史案例或邏輯模塊時，將我們和γ7互動中產生的、那一點點‘優化趨勢’的數據特征，‘恰好’地、微弱地‘關聯’上去。不是強加結論，而是提供一個……可能被其自身邏輯捕捉並考慮的‘潛在關聯性’。”
“這等於在它的思維裡埋下一顆種子。”霍恩長老緊緊盯著盧卡斯，“一顆可能長成庇護之樹，也可能引發邏輯免疫係統絞殺的種子。成功率？”
“低於百分之一。一旦失敗，我被同化或意識崩潰的概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即使成功，也可能毫無效果，或者引發不可預知的副作用。”盧卡斯回答得異常簡潔。
長久的沉默。每個人都知道這其中的代價和風險。
“偏振散射頻道有更新。”通訊員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信息極其簡短，隻有幾個詞和一段高度壓縮的動態邏輯密鑰：
「遞歸自檢偵測。同意‘雙向啟發’敘事。噪波結構化加速。附：深層同步協議密鑰臨時）。風險極高。必要。」
γ7也感知到了“深藍”的變化，並且給出了他們的回答——同步加速，共赴險境。附上的密鑰，似乎是用於在下次互動中，實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精密、更深層同步的臨時編碼方案。
霍恩長老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裡麵隻剩下鋼鐵般的決斷。
“解析密鑰，整合到新敘事協議中。盧卡斯，準備進行深度冥想到達極限共鳴狀態。伊芙琳，給你二十標準時，我要看到‘雙向遞歸啟發’敘事協議的完整框架和能量編碼方案。克倫，啟動‘最終保障協議’前所有前置準備，但除非我下令，或者盧卡斯的生命體征達到絕對臨界值，否則任何人不得中斷連接。”
他走到盧卡斯麵前，將一隻手放在這位年輕共鳴者顫抖但堅定的肩膀上：“孩子，這次你要潛入的不是敵人的陣地，而是……神明的思緒。我們無法給你任何保護，隻能給你全部的信任。記住錨點，記住你是誰，記住我們為何而戰。”
盧卡斯重重點頭，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近乎透明的笑容：“為了有序混沌，為了存續可能。”
接下來的二十個標準時，是熔爐星控製中心有史以來最緊張、最精密的籌備階段。伊芙琳的團隊幾乎榨乾了每一分創造力和技術儲備，將γ7提供的深層同步密鑰與“雙向遞歸啟發”的複雜敘事融合，編織成一段空前複雜、多層嵌套、充滿微妙暗示和遞歸象征的能量序列。它既是一段“表演”，也是一份精心設計的“邏輯提案”。
盧卡斯則進入了最深度的冥想，他的意識不再僅僅是一把感知的利刃，而是努力將自己鍛造成一根細到極致、也堅韌到極致的“探針”，目標直指“深藍”那正在自我審視的、浩瀚而冰冷的邏輯深淵。
全球網絡再次進入靜默的協調狀態。這一次，連恒星的光芒似乎都變得凝滯。所有人都知道，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豪賭。
“發射倒計時，10，9，8……”
霍恩長老挺直脊背，仿佛要將自己的意誌化為支撐天地的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