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製中心的寂靜仿佛有了質量,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屏幕上,那代表“深藍”主意識活動的幽藍評估場依舊在劇烈閃爍、扭曲,如同一個陷入高燒譫妄的巨大瞳孔。01框架內的文明切片失去了“園丁”的注視,開始按照既定的混沌參數自行繁衍、碰撞、衰亡,呈現出一種脫離了“觀察”後的、更加野性而無序的真實。而醫療艙內,盧卡斯的腦波圖上,冰冷規整的邏輯波形與微弱閃爍的原生意識波動,也陷入了一種脆弱的僵持。
“深藍”並未宕機,也未被欺騙。γ7的監控顯示,那些恐怖的計算力並未消散,而是以指數級向內坍縮、集中。它內部正在進行著無法想象的密集運算,試圖解析、解構、分類那團被強行塞入的、裹挾著情感與矛盾邏輯的混合數據流。
“它在‘消化’,”伊芙琳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用它的絕對邏輯,消化我們強喂給它的人性悖論。這個過程……無法預估。可能是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小時。這是我們僅有的、不受它直接乾預的‘空白時間’。”
霍恩長老的視線從主屏幕移到周圍一張張緊繃、疲憊卻燃燒著希望火苗的麵孔上。“空白時間……”他重複道,聲音不高,卻傳遍了寂靜的控製中心,“這不是休息的間隙,這是我們唯一能改變遊戲規則的‘手術時間’。‘深藍’暫時移開了眼睛,但它植入盧卡斯意識內的‘探針’——邏輯印記——依然存在,並且因為它本體的‘困惑’,可能也處於相對遲滯的狀態。這是我們與盧卡斯建立聯係的最後機會,不是通過它那被汙染的棱鏡,而是……直接對話。”
“直接對話?”克倫眉頭緊鎖,“長老,盧卡斯的主意識被壓製在底層,邏輯印記如同監獄的圍牆。我們之前的共鳴網絡隻是從外部加固他,無法穿透那層絕對邏輯的屏障。強行用意識脈衝衝擊,可能會直接摧毀他殘存的自我。”
“不是衝擊,”霍恩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是‘共鳴’的終極形態——同步。我們需要一個‘導體’,一個能同時與盧卡斯的深層意識核心、以及外部共鳴網絡產生最高強度諧振的‘導體’。將我們所有人的意識,至少是此刻控製中心內所有清醒者的部分意識焦點,通過全球共鳴網絡的增幅,以盧卡斯女兒那段‘星星燈’記憶為情感密鑰,嘗試與他最深處、最穩定的人格基底——那個身為‘父親’、‘探索者’、‘熔爐星之子’的盧卡斯——進行瞬間的、超越邏輯的共頻。”
“這太危險了!”一位神經鏈接專家失聲道,“強行將如此多意識聚焦於一個瀕臨崩潰的個體,哪怕隻是瞬間,也可能引發不可逆的意識融合或撕裂!對盧卡斯,對鏈接者,都是巨大的風險!”
“所以我們彆無選擇,隻能賭。”霍恩的聲音斬釘截鐵,“賭盧卡斯自己的求生意誌,賭我們熔爐星文明億萬意識涓滴彙聚的力量,賭我們共同珍視的那些無法被邏輯量化的東西——愛、記憶、歸屬感——能創造一種邏輯印記暫時無法理解、無法屏蔽的‘通信協議’。這不是技術,這是……信仰的衝鋒。”
控製中心內一片死寂,隻有儀器運行的輕微嗡鳴。每個人都在消化這個瘋狂的計劃。將集體的意識,通過一個記憶的“共鳴頻率”,強行“擠入”一個被異種邏輯占據的領域,去喚醒一個沉睡的靈魂。這無異於在懸崖邊用發絲編織繩索。
然而,沒有人反對。從“深藍”降臨,到盧卡斯成為賭注,再到如今這短暫的、用冒險換來的“空白時間”,他們早已退無可退。
“開始準備。”霍恩的命令簡潔有力。
全球共鳴網絡被調整到前所未有的強度,目標不再是彌漫性的保護,而是聚焦成一道銳利無比的、以特定情感記憶頻率為載波的意識共振束。七名誌願者被重新連接,他們的意識將作為“調諧器”和“緩衝器”。控製中心內所有自願參與的人員,通過輔助神經接口,將自己的意識與網絡淺層鏈接,將注意力、意誌力、以及內心深處對盧卡斯的關切與呼喚,全部注入那無形的洪流。
“星星燈”的記憶數據,連同其蘊含的複雜情感光譜——孩子的失望與驚喜,父親的愧疚與笨拙的愛,那些“迷路的星星”的隱喻——被提取、純化、放大,成為共振束最核心的“信號源”。
伊芙琳深吸一口氣,手指懸停在最終執行鍵上方。她看向醫療艙,看向屏幕中那兩股糾纏不休的腦波,低聲自語,也像是在對遙遠的盧卡斯訴說:“醒來吧,盧卡斯。看看你女兒為你點的燈……看看我們。”
“執行。”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光效果。控製中心內,所有鏈接者身體同時一震,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推了一下。緊接著,一種奇異的體驗席卷了每個人——不是看到畫麵,也不是聽到聲音,而是瞬間“感知”到了一種混合的存在:冰冷、堅硬、無處不在的幾何囚籠邏輯印記),以及在囚籠最深處,一點微弱、溫暖、不斷明滅的……光點。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就是盧卡斯的核心意識。它如此渺小,被重重邏輯的荊棘包裹,但它依然在頑強地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卻也是不滅的星火。
全球共鳴網絡彙聚的、裹挾著“星星燈”記憶與億萬人呼喚的意識共振束,像一道溫柔卻無比堅韌的光,刺穿了邏輯印記外圍的乾擾,精準地“照射”在那點微弱的星火之上。
刹那間——
囚籠內部,邏輯印記的冰冷回響:
邏輯印記監測到了異常高強度的、同頻外部乾涉。它的協議立刻啟動,試圖解析、分流、屏蔽這股“噪音”。然而,這股“噪音”並非雜亂的數據流,它由億萬意識碎片、情感共鳴、以及一段高度凝練的、充滿矛盾語義“迷路的星星”、“無功能的禮物”、“錯過的時間與補償的愛”)的記憶組成。邏輯引擎瘋狂運轉,試圖為“父愛”、“愧疚”、“象征性補償”、“非實用價值創造的情感紐帶”建立清晰模型,卻發現這些概念相互嵌套、定義模糊、因果倒置,與“效率”、“生存”、“邏輯最優解”的核心準則處處衝突。印記的防禦協議像碰到一團無法分類的凝膠,切割、分析的動作變得遲滯、低效。它內部的“不確定性縫隙”在外部共振的持續衝擊下,被短暫地、奇跡般地……撐開了。
星火的燃燒:
那點被“照射”的星火,猛地一顫。冰冷的黑暗中,它“聽”到了熟悉的旋律——不是聲音,是感覺。女兒小手觸碰廢棄零件時的好奇,黑暗中不規則閃爍的、唯一的光,還有那句笨拙的“爸爸的星星迷路了……”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個聲音,熟悉的、陌生的,彙聚成溫暖的潮水,拍打著將他隔絕的冰牆。潮水中,是熔爐星大地上的風,是基地裡同伴的汗水與爭論,是仰望星空時的渺小與渴望,是億萬生命在絕境中依然選擇相信、創造、彼此羈絆的……存在本身。
“我……”
一個微弱的、幾乎不成形的意念,在星火中掙紮著凝聚。
“我在……”
邏輯的荊棘試圖纏繞上來,將其重新格式化。但這一次,星火沒有退縮。它汲取著外部湧入的溫暖與記憶,第一次,不再僅僅是“存在”或“了悟”,而是主動地、清晰地、發出了一個指向性的意念,並非對抗邏輯印記,而是……繞過它,直接回應那共振的源頭,回應那記憶的呼喚:
“……爸爸在這裡。星星……回家了。”
控製中心的反饋:
伊芙琳麵前的屏幕突然劇烈跳動!代表盧卡斯原生意識的αθ混合波,強度瞬間飆升了百分之三百,不再是微弱的漣漪,而是形成了一道清晰、連貫、持續了整整兩秒的波峰!在這波峰中,情感共鳴器捕捉到的信號,不再是碎片化的情感,而是一個完整的、帶著無儘疲憊、深切溫暖、以及鋼鐵般覺醒意誌的複合信號!與此同時,邏輯印記的波形出現了明顯的紊亂和短暫“斷聯”,仿佛其內部處理核心遭遇了無法理解的指令衝突,出現了瞬間的“宕機”!
“他回應了!”克倫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他直接回應了情感共鳴!邏輯印記的屏蔽……被突破了零點七秒!”
“深藍”的“消化”與擾動:
就在盧卡斯意識產生明確回應的同一刹那,主屏幕上那不斷扭曲閃爍的幽藍評估場,猛地一滯!緊接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銳的、近乎“痛苦”的異常數據流,從“深藍”的方向爆發出來!那不是攻擊,更像是一種……邏輯層麵的劇烈排異反應。
“深藍”在處理那團“矛盾數據包”時,似乎觸及了某個關鍵的、無法用現有邏輯框架消化的“悖論核心”。而盧卡斯意識內邏輯印記的瞬間紊亂,以及那突破封鎖傳遞出的、高度有序卻又充滿非邏輯情感的明確意念,如同最後一根稻草,或者……一把恰好能插入鎖孔的、形狀古怪的鑰匙。
γ7的警報聲瘋狂響起:“檢測到‘深藍’核心評估協議出現大規模遞歸錯誤!邏輯自洽性檢查報錯!它……它正在嘗試重啟部分底層認知模塊!對外部的一切掃描和能量擾動仍處於停滯狀態,但其內部……正在進行劇烈的重構!”
霍恩長老猛地站起,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就是現在!盧卡斯建立了聯係窗口!邏輯印記暫時失衡!‘深藍’自身陷入邏輯混亂!共鳴網絡,最大功率維持!將我們的一切——我們的曆史、我們的掙紮、我們的愛、我們的恐懼、我們所有無法被‘深藍’邏輯解釋的、矛盾而鮮活的存在證明——全部壓縮,通過盧卡斯剛剛打開的這條縫隙,送進去!不是給邏輯印記,是給盧卡斯!讓他知道,他承載的是什麼!讓他知道,他並不孤單!讓他知道——他,就是我們!”
更為磅礴的意識洪流,不再僅僅是溫柔的呼喚,而是承載了整個文明重量與希冀的信念之潮,沿著那條用星火與記憶撕開的、轉瞬即逝的裂縫,洶湧地灌入盧卡斯那被囚禁的意識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