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鎢絲燈泡在頭頂搖晃,映出裴嘉鬆眼底蛛網般的血絲。
韓東江的名字在夜色裡泛著冷光,像把刀橫亙在喉頭,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裴嘉鬆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去告發韓東江,因為他無法放棄眼下擁有的一切。他那坍塌的世界好容易重建起來,不想就這麼再度崩塌……
再崩塌一次,他真的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他就知道,父親一定會阻止他的,也一定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
所以他沒有給萬雁鳴明確的答複,而是過來找父親商議。
知子莫若父,裴大山明白兒子的矛盾和掙紮,努力幫他分析利弊,讓他擺脫良心的譴責。
“小鬆,就算你不怕坐牢,就算把全家都搭上,彩衣能活過來嗎?不能,你們隻會鬨的雞飛狗跳,流言紛紛。這麼折騰半天,圖什麼?你們圖的是什麼啊?”
裴嘉鬆沒說話,隻是把煙蒂丟在地上,狠狠地踩著。
“小鬆啊,石榴和萬雁鳴還是學生,做事可以不管不顧,你可不能和他們一起犯糊塗。你們這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且不說城裡新談的工程有幾十萬的利潤,這邊學校的活兒已經乾了一半,還隻收了個預付款,如果就這麼鬨開,這活兒肯定黃了,咱就是不坐牢,也要賠死了……”
“孩子,你現在手下也有二三十號人了,咱們沒日沒夜的乾了兩年,剛要混出點名堂,可不能跟著那倆孩子胡鬨啊!”
裴嘉鬆無力的低下頭,眼淚無聲滑落。
裴大山看著兒子,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兒子啊,你要覺得對不起彩衣,以後給她媽多送點錢,多去林家灣看看,算是替彩衣儘孝了。彩衣和石榴姐妹情深,那你以後對石榴也好點,這不就行了?非要把事情鬨大,搞的魚死網破的,對誰有好處?”
裴嘉鬆已經動搖了,卻還做著最後的掙紮。
“可是……萬雁鳴……”
“他那裡你放心,我去和他說,讓他高抬貴手。”
“你怎麼說?他是個富家公子,沒什麼好顧慮的,何況……上次你們上次和韓東江一起喝酒,說的那些話,他都聽到了。”
“怕什麼?能讓他聽到的,就是不怕被他知道的。”
裴大山冷笑一聲,點了一根煙。
“小鬆,你彆忘了,咱在這學校的第一個活兒是怎麼接的?”
“萬雁鳴的大姨介紹的。”
“對,那個活兒明明工價還可以,咱卻沒掙到什麼錢,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是說那個活兒不為掙錢,先打開路子麼。”
“是,錢都用來鋪路了,那些好處費,可不止韓東江一個人拿了,校長有份,他大姨也有份。”
“可他大姨又不是老師,一個做生意的,不怕這些吧?”
“據我所知,他大姨和教育局有些領導的關係也不錯,現在這些人情關係,你也懂的,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他要弄韓東江,勢必也會影響到他家的一些人脈關係。”
“是,我聽他說,他高三還要去東北參加高考,要辦這些事,恐怕也少不了走關係。”
“這就對了,現在這個社會,誰有那麼乾淨?萬雁鳴這個孩子啊,還是太年輕,像你之前一樣,橫衝直撞的,將來到社會上早晚要吃虧。”
裴大山說著,拿起暖水壺,往自己的罐頭瓶裡續著熱水。
裴嘉鬆看著茶葉在水中沉浮,泡出渾濁的茶湯,心中還是有些不甘。
“可是,就這麼輕飄飄的放過姓韓的?”
裴大山端起茶,抿了一口。
“韓東江做出這種事,把我們家害成這樣,他該死,但絕對不是現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他有一百種死法,但絕對不是同歸於儘。相反,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機會……”
“爸,你什麼意思?”
“這一次,趁著萬雁鳴對他緊追不放,咱們賣姓韓的一個人情。這樣,既能取得他的徹底信任,城裡的項目肯定能成,還能讓他至少讓出二十萬的利潤。”
裴嘉鬆一聽,瞳孔都放大了。
“爸,這……不合適吧?萬雁鳴是為了石榴,為了彩衣……我們不幫他就算了,不能落井下石啊!”
“兒子,這不叫落井下石,這事本來就辦不成,咱們隻是順勢而為。”
“不,我做不到。”
“我知道,那你就不要管了,這事我來處理。你明天一早就回城裡,繼續跟進那個項目,這幾天就不要回鎮裡了,這邊的事我一個人處理。”
“可是……”
“萬雁鳴要找你,你就說你媽做手術,走不開,總之什麼也不要說,躲他幾天就行。”
“爸,你到底要怎麼做?你不會傷害他吧?”
“不會的,你爸是那大惡之人嗎?我隻是讓他知難而退。”
裴大山說著,親切的拍了拍兒子的肩。
“孩子,咱農村有句俗語,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父親老了,你弟弟還小,咱們裴家以後就靠你了。記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裴嘉鬆頭看著父親,喉結在黑暗裡艱難滾動,吞咽著經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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