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夏天,柳樹鎮的老街一隅。
紅色小樓如昨,白色柵欄依舊,後院的花兀自開得喧鬨熱烈,仿佛不知人間悲歡。
小狗已經長大,一直飼養它的主人卻離開了——
隻留下空蕩蕩的一樓臥房,如同樓上那早已閒置的兔舍,無聲地訴說著物是人非。
石榴站在小樓前,心頭沉甸甸的。
她想起那個春夏之夜,月光如水,她曾在這院裡陪著外婆聊天,信誓旦旦地說以後每年都給外婆送最大最甜的石榴……
可一次,都沒能兌現。
外婆的離開,像抽走了這棟小樓的靈魂,一切都籠罩在一片失色的灰蒙之中。
在黑白交織的送行隊伍裡,在低回的哀樂和親人的淚水中,萬雁鳴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最後一點青澀,肩頭壓上了沉甸甸的成長。
葬禮過後,萬雁鳴一直鬱鬱寡歡。
他不明白,自己的病明明不重,母親為何瞞著他外婆病危的消息?
他更想不通,為什麼不把外婆送去醫院,而是讓她在家裡……等死?
母親沒有過多解釋,她的心也被巨大的遺憾和哀傷填滿。
去東北照顧兒子的這兩年,她錯過了在母親膝前儘孝的最後時光。
如今終於歸來,卻已是天人永隔,而自己的婚姻也走到了懸崖邊。
兒子學業上的順利,成了此刻她心頭唯一的慰藉。
她隻能疲憊地告訴萬雁鳴:外婆最後的去留,不是她一個人能決定的。
幾個舅舅才是真正當家做主的人。
何況……對於風燭殘年的老人而言,能在自己熟悉的老宅裡,在兒孫的環繞中安然離去,或許……也是一種福分。
外婆最後那幾天已陷入重度昏迷,就算他日夜侍奉床前,外婆也未必知曉……
好歹,最後是見上了一麵。
看著萬雁鳴眉宇間化不開的陰鬱,石榴的心也被揪緊。
她不由得想起了裴嘉楠。
去年夏天,他也是這樣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母親,甚至……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
那份痛苦、遺憾和不甘,又該是何等的蝕骨錐心?
夏天,又是夏天。
為何夏日的花木如此繁盛葳蕤,生命卻如此脆弱易逝?
接連兩日的暴雨衝刷著小鎮,仿佛要傾儘全力,洗去逝者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絲痕跡……
——
外婆的葬禮結束後,萬雁鳴沒有在柳樹鎮停留,也拒絕回到那個冰冷空洞的“家”。
父親雖然回來了,卻依舊行蹤不定。
外婆的離世似乎並未影響他離婚的決心和速度,葬禮剛結束,他便著手和妻子協議離婚的種種細節。
萬雁鳴對此漠不關心,也懶得過問。
除了晚上回家睡覺,他幾乎整天都泡在林達服裝店裡。
他主動包攬了店裡的衛生,挑選播放著舒緩或輕快的音樂,幫忙卸貨、跑腿買水買飯……
像個沉默而勤懇的後勤。
店裡客人不多時,大姐一個人張羅著,萬雁鳴就和石榴坐在候客區的小沙發上。
兩人各自捧著一本書,聽著流淌的音樂,偶爾低聲交談幾句。
更多的時候,是無聲的陪伴。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靜而默契的暖意。
到了飯點,兩人便一起出去覓食。
在小餐館裡,頭對頭吃著簡單的飯菜,有時也會因為發現某個新奇的小吃而相視一笑。
吃完,總不忘給大姐打包一份熱乎的帶回去。
對萬雁鳴而言,這段被陰霾籠罩的日子,幸好有石榴在身邊,像一束微光,支撐著他度過。
——
這天晚上,服裝店打烊後,姐妹倆走在回家的路上。
二姐的電話打了進來,指名要找石榴。
“石榴,”
二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探究,
“聽說萬家外婆去世,你……去柳樹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