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終於還是來了。
高考分數塵埃落定的同一天,那份懸在裴嘉楠心頭多年的親緣鑒定結果,也終於冰冷地躺在了他手中。
他剛從鑒定機構那扇厚重的玻璃門裡走出來,指尖捏著薄薄的兩頁紙。
陽光在短短幾小時內斂去了所有鋒芒,天空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細密的雨絲無聲飄落,沾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
困擾他多年的疑問,渴求了那麼久的確定,此刻有了白紙黑字的答案——他和林石榴,沒有血緣關係。
心結……解開了嗎?
裴嘉楠望著報告上那行清晰的結論,胸腔裡湧起的卻並非預想中的狂喜或解脫,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空茫的鈍痛。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可是……
又能如何呢?
他把那兩張承載著巨大意義卻又顯得無比蒼白的紙,小心翼翼地裝進隨身帶的塑料袋裡,又下意識地塞進外套內袋,緊緊貼著胸口,仿佛怕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水打濕、模糊了字跡。
然而下一秒,一個更冰冷的念頭擊中了他——
這份他視若珍寶、甚至不惜摔傷也要避開父親來取的鑒定結果,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會在乎呢?
石榴……她甚至根本沒有來取。
她不在意,或者說,她已經用行動表明,這個答案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雨絲漸漸變密,濡濕了他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寒意。
臉上濕漉漉一片,他抬手抹了一把,分不清是冰冷的雨水,還是滾燙的淚水。
他仰起頭,任憑雨點打在臉上。
眼前灰蒙蒙的城市輪廓在煙雨中扭曲、變形,一切都顯得那麼荒誕,像一個精心編織卻又殘酷收場的、荒謬絕倫的夢。
曾經,在他最隱秘的想象裡,拿到鑒定結果的這一天,該是他生命的分水嶺。
如果石榴是他的妹妹,那麼從此以後,他生命裡就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一個需要他用餘生去守護彌補的親人。
他會傾儘所有,再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如果石榴不是妹妹……那麼,纏繞他許久的枷鎖將徹底崩碎,他將再無任何顧慮,可以傾注他壓抑了太久太久的全部心意,再也不放手,再也不退縮……
為了這個“如果”,他甚至偷偷修改了誌願,追隨她的腳步,第一誌願填了中山大學。
然而,命運隻給了他一半的答案,卻徹底堵死了他所有的路。
他想要的“沒有血緣關係”的結果終於塵埃落定,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不僅僅是因為在醫院門口,親耳聽到石榴那聲冰冷刺骨的決絕否認。
更因為,他後來從哥哥口中得知,萬雁鳴的外婆去世,石榴是以“準孫媳”的身份,出現在了葬禮上。
在極其重視人情往來的鄉鎮,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那是向整個小城無聲宣告了她的選擇。
一場漫長的求證,一場孤勇的奔赴。
最終,似乎隻有他一個人,被困在了原地,被命運無情地戲耍。
那清晰的鑒定報告,此刻更像是對他執念的一種諷刺。
一股尖銳的悔意和疼痛,比雨水更冷,瞬間刺穿了他的心臟。
如果……
如果那天他沒有鬼使神差地走進那個小飯館,沒有聽到父親和阮小玉那場關於“石榴身世”的、語焉不詳的談話……是不是就不會在心底埋下這顆猜疑的種子?
是不是就不會因為害怕越界而刻意疏遠石榴?
是不是石榴就不會因此感到被拋棄、被傷害,從而決絕地報了五中,刻意遠離他所在的一中?
是不是……她就不會在那個陌生的環境裡,遇到萬雁鳴,更不會有今天這個讓他心碎神傷的“清醒”結局?
沒有如果。
裴嘉楠將臉深深埋進濕冷的掌心,肩膀在雨中微微顫抖。
或許,這就是命運給他的“饋贈”——一場遲來的真相,一份徹底的失去,和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攥緊了口袋裡的鑒定報告,那薄薄的紙張仿佛有千斤重……
——
雨,淅淅瀝瀝,沒有停歇的意思。
裴嘉楠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鬼使神差地,還是走到了林達服裝店所在的街口。
他當然知道。
整個暑假,林石榴都泡在這間小小的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