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飛倦了,卻再也找不到可以安心棲息的林子。
這些話,沉甸甸地壓在萬雁鳴心裡太久太久。
那份混雜著遺憾、不甘和追悔的情緒,日複一日地盤桓發酵,直到今夜,在這個小小公寓裡,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泄的縫隙。
石榴安靜地聽著。
她知道他需要一個出口。
這些年,即便隔著屏幕和報道,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舞台上那個萬雁鳴越來越耀眼,造型無可挑剔,言談舉止日益沉穩,可他眼裡那種曾經亮得灼人的、屬於少年人的純粹光芒,卻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笑得很多,對著鏡頭,對著粉絲,可那種真正從心底漾開、有感染力的笑容,已經很少見了。
此刻,他卸下所有光環和防備,露出內裡的疲憊與迷茫,那些被塵封的、泛著舊日暖黃的時光,便猝不及防地撲麵而來。
石榴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穿著校服,抱著吉他,迎著夕陽哼唱旋律的少年。
風鼓起他寬大的校服,他回過頭,笑容乾淨得像雨後初晴的天空。
那個少年的影子,與眼前這個西裝革履、倦容滿麵的男人,在昏暗的光線下漸漸重疊。
可下一秒,現實的冷光又殘忍地將他們撕開,清晰得讓人心痛。
一個留在了回不去的青春彼岸,一個被困在名利場的璀璨孤島。
石榴覺得喉嚨一陣發緊,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她想說點什麼,哪怕是一句“都會好的”或者“我明白”,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輕飄飄的,根本落不到實處。
說什麼呢?
安慰他功成名就的煩惱嗎?
那聽起來像另一種炫耀。
感慨時光無情嗎?
又顯得太過矯情。
他擁有的,是世人趨之若鶩的“成功”模樣;
而他弄丟的,或許正是他們當年都擁有卻不自知、如今拚命想找回的,那份最平常的踏實和最簡單的快樂。
這就像一個走進死胡同的謎題,讓人無力又悵然。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不再尷尬。
回憶的潮水與現實的堤岸在無聲中碰撞、交彙。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拚不回去。
他們都清楚,那個穿著校服放聲大笑的午後,那個躲在操場分享同一副耳機的傍晚,都永遠地留在了昨天。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偶爾,目光會在空中短暫地碰一下,又像被燙到似的飛快分開。
誰也沒有試圖打破這片寂靜,仿佛一起坐在時光的廢墟上,安靜地悼念著什麼。
窗外的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小區裡零星的燈火也一盞接一盞熄滅。
時間在沉默中悄然流走,不知不覺,竟過去了近兩個小時。
直到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發出“嗡”的震動。
是郭蕊發來的信息,簡短,提醒他明天一早的航班和密集的日程。
萬雁鳴瞥了一眼那冷光,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把積壓在胸腔裡所有的鬱結和留戀,都暫時隨著這口氣吐出去。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石榴,眼神比剛才清明了一些,卻也更加複雜。
“石榴,”
他的聲音在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褪儘了舞台上所有華麗的修飾,隻剩下最本真的疲憊,和最小心翼翼的懇切,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
“以後……彆躲著我了,行嗎?”
他望著她,目光裡有種近乎脆弱的期待,以及被理智強行按捺住的不甘,
“就算隻是老朋友……偶爾通個電話,一起吃頓飯,隨便聊聊近況……總可以吧?我保證,我不會打擾你現在的生活。”
那些沒能說出口的眷戀,那些被歲月掩埋的悸動,那些午夜夢回時輾轉反側的不舍,仿佛都濃縮在了這一句低低的請求裡。
他不是在要求什麼,隻是在請求一個不被徹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微小而卑微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