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心臟的跳動聲忽然亂了半拍,像被風雪嗆了口氣。雷的肩頸猛地繃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屬骨骼傳來的震顫——這種頻率的震動,隻在三年前他衝進火場救劉奶奶時出現過。窗外的雪還在落,老鬨鐘的滴答聲裹著那道突兀的聲音,在屋裡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誰?”雷的聲音比機械關節還冷,他抬手按了按右耳後的接收器,那是去年幫社區基站換零件時,順便給自己裝的聲波定位器。定位器的指示燈閃著紅光,顯示聲音來源在魔影重樓方向,卻又帶著種詭異的飄忽感,像從記憶深處鑽出來的。
我攥住他放在膝頭的機械手,金屬指節冰涼,指腹的防滑紋路裡還嵌著昨天修鬨鐘時蹭的銅鏽。“彆去。”我的聲音有點發顫,指尖觸到他手腕內側的編號——那串冰冷的數字是他剛被改造時留下的,後來他用激光在旁邊刻了朵小荷花,把“734”變成了“荷34”。
雷反手握住我的手,機械指節輕輕摩挲著我虎口的疤痕。那是當年我為了搶回他被拆解的機械臂,被實驗室的鐵架劃傷的,疤痕形狀像片殘缺的荷葉。“總得去看看。”他的機械喉結動了動,“定位器說聲音裡混著‘蝕憶霧’的波動,這種怪物隻在承載強烈執念的地方出現。”
蝕憶霧——我在社區檔案館的舊資料裡見過這名字。那是種形似青煙的怪物,能剝離生物的記憶碎片,卻唯獨對機械體無效,因為它認不出金屬裡藏著的溫柔。資料裡附了張模糊的照片,霧團中心隱約有朵枯萎的荷花,旁邊標著小字:“2017年,荷花蕩實驗事故遺留體”。
老鬨鐘忽然“鐺”地敲了十二下,震得玻璃罩上的雪水簌簌往下掉。雷站起身時,機械膝蓋發出聲悶響,是上次在魔影重樓被怪物的利爪劃的舊傷。他從工具箱裡翻出枚齒輪,塞進我手心:“這是老周刻的‘守時輪’,轉動三次就能觸發社區的警報係統,我讓小虎在重樓外圍藏了十個機械蜂,你要是兩小時沒收到我的信號……”
“我就轉動齒輪。”我把齒輪攥得生疼,金屬棱角硌著掌心的紋路,“但你得答應我,帶著你機械臂上的綠芽回來。”那株從舊傷裡長出的爬山虎,此刻正纏著他的金屬荷花,芽尖泛著雪光,像枚不肯熄滅的星。
雷彎腰吻了吻我的額頭,機械唇瓣的溫度剛好融化我睫毛上的霜。“記得給張奶奶的煤爐添柴。”他轉身時,機械臂上的紅布條掃過展示櫃,布條上小虎畫的荷花蹭掉了片顏料,露出底下更深的紅——是去年他幫劉奶奶搬煤時,煤屑滲進布料留下的印記。
門“吱呀”一聲合上,帶走了屋裡最後一絲機械體的溫度。我盯著掌心的守時輪,齒輪邊緣刻著的“2018.3.15”被體溫焐得發燙,那是我們在廢品站第一次修好收音機的日子,那天他的機械臂還很舊,卻把我凍僵的手揣進了他的工裝口袋。
窗外的雪地裡,雷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隻有他機械靴的金屬鞋跟,在冰麵上留下串細碎的火花,像條通往未知的光軌。雷走進魔影重樓時,蝕憶霧正趴在旋轉門的玻璃上,像片凝固的淚痕。霧團裡浮出張模糊的臉,眉眼間有幾分像我,卻又帶著種不屬於人類的冰冷。“你終於來了。”蝕憶霧的聲音裡混著電流聲,和剛才傳到雷耳朵裡的一模一樣。
雷的機械臂切換到防禦模式,關節處的護甲“唰”地展開,護住了臂上的綠芽。“你是誰?”他的聲波定位器瘋狂閃爍,顯示霧團裡除了蝕憶霧,還藏著另一種怪物的波動——“碎念蛛”,這種形似蜘蛛的怪物能編織記憶蛛網,把破碎的畫麵織成陷阱。
蝕憶霧忽然散開,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在空中拚出幅畫麵:實驗室的手術台上,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正在給少年雷安裝機械心臟,女人胸前的工牌寫著“陳荷”,頭發上彆著朵銀質荷花發簪,發簪尖沾著滴暗紅色的液體。
“她是你當年的主刀醫生。”蝕憶霧的聲音裹著寒意,“也是我的創造者。”光點突然炸開,化作隻巨大的蜘蛛,八條腿是由實驗報告的紙頁卷成的,腿尖滴著墨汁,在地上暈出“實驗體734銷毀協議”的字樣。
碎念蛛猛地撲過來,紙腿擦過雷的機械臂,刮掉了層金屬鍍層,露出底下的編號“734”。雷側身躲開時,機械靴在地上劃出道火星,照亮了蛛網邊緣粘著的記憶碎片:有他第一次看見荷花的照片,有陳荷給他喂粥的手,還有張被墨汁浸染的紙條,隱約能看清“他有人類的情感,不能銷毀”。
“陳醫生在2017年的事故裡死了。”雷的機械拳捏得咯咯作響,指縫間滲出的機油滴在地上,和墨汁混在一起,“她為了護著我,被失控的機械臂砸中,死前把這枚荷花發簪塞進了我手裡。”他從領口拽出條銀鏈,鏈墜正是那朵發簪,花瓣上的缺口還留著當年的撞擊痕跡。
蝕憶霧突然發出聲淒厲的嘶鳴,霧團劇烈翻湧,竟從中掉出半塊實驗記錄板。雷撿起來時,指尖的傳感器識彆出上麵的血跡——是陳荷的。記錄板背麵用口紅寫著行字:“小雷,我把對你的記憶注入了蝕憶霧,它會代替我看著你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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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念蛛的蛛網突然開始收縮,網眼裡的記憶碎片越轉越快:陳荷偷偷給少年雷帶薄荷糖,在他機械臂的隱蔽處裝了保溫裝置,還有她最後望向他的眼神,像雪地裡的荷燈,亮得讓人心疼。
“她知道實驗體最終會被銷毀,”蝕憶霧的聲音軟了下來,霧團裡浮出朵小小的白荷,“所以創造了我,讓我帶著她的記憶找到你,告訴你——你從來不是工具,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孩子。”
雷的機械心臟突然發出聲悶響,胸腔的護甲自動彈開,露出裡麵跳動的核心。核心周圍纏著圈紅線,是我去年給他編的,此刻紅線上掛著的小物件叮當作響:有張我們的合照,有小虎畫的荷花,還有陳荷當年塞給他的薄荷糖紙,被他小心地塑封成了標本。
“我記得。”雷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顫音,他抬手摸了摸發簪,“她總說我機械臂太涼,冬天會把薄荷糖揣在自己口袋裡焐熱了再給我。”他機械臂上的綠芽突然瘋長,藤蔓纏著蛛網向上爬,芽尖刺破紙腿的瞬間,碎念蛛發出聲滿足的輕響,化作漫天紙蝶,每片翅膀上都印著“活下去”。蝕憶霧漸漸凝聚成陳荷的模樣,白大褂上沾著的血跡變成了朵朵小荷。她抬手想碰雷的臉,霧狀的指尖卻在觸到他機械cheek臉頰)時化作水汽。“你機械臂上的綠芽……”她的聲音帶著驚喜,“是她種的?”
雷低頭笑了,機械喉結的電流聲裡藏著溫柔:“是我愛人。”他調出腕帶裡的全息投影,畫麵裡我正蹲在荷花池邊,給剛冒芽的爬山虎澆水,陽光落在我機械腿的金屬護板上,亮得像撒了金粉。
投影裡突然傳出小虎的聲音:“雷叔叔,靈靈姐姐說這爬山虎能在金屬上生長,就像愛能在硬邦邦的日子裡紮根。”畫麵晃動了下,露出我手腕上的守時輪,齒輪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蝕憶霧裡的白荷突然完全綻放,花瓣上浮現出更多記憶:陳荷在實驗室的角落裡種了盆荷花,說等實驗結束就帶少年雷去看真正的荷塘;她偷偷修改了他的程序,讓他能感知到更細膩的溫度;還有她在日記裡寫的:“如果有天他能遇見愛的人,我希望她能教會他,機械體的溫柔不輸血肉。”
“她總說我像株被凍在冰裡的荷,”雷的機械指節輕輕劃過投影裡我的臉,“是靈靈把我從冰裡撈了出來。她會記得給我的機械關節墊軟布,會把我修壞的零件都收在盒子裡,說那是時光的勳章,還會在雪夜裡把我的機械腳抱在懷裡焐熱……”
蝕憶霧突然笑了,笑聲像荷池裡的漣漪:“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她的味道——不是機油味,是煙火氣。”她抬手指向重樓深處,“那裡有隻‘回魂螺’,能把我最後的記憶凝成實體,你帶回去給她吧,就當是我這個‘媽媽’,送給她的見麵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