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沙礫掠過斷骨坡，石縫裡的護路花藤忽然停止了生長，卷須齊齊指向坡頂西側——那裡的紅土不知何時陷下去一塊，露出半截鏽跡斑斑的劍鞘，像極了隻伏在土裡的獸。
林風握緊青鋼劍，劍穗上的守心花瓣突然繃緊。聽音藤燙得異常，不是腐骨門的邪氣，也不是尋常兵器的鐵腥，而是種更沉的氣息，混著紅土的黏滯，像有人在土裡埋了顆跳動的心臟。
他撥開半人高的駱駝刺，沙礫在腳下簌簌作響。越靠近那處凹陷，空氣就越冷，護路花的花瓣開始發顫，淺黃的顏色褪成了蒼白——這是阿依朵說過的“凶煞之兆”，隻有極烈的兵器或極深的怨念，才會讓花草如此驚懼。
凹陷處的紅土濕漉漉的，像剛被人翻動過。林風用劍尖挑開浮土，整柄劍漸漸顯露出來：劍鞘是暗黑色的，像是用某種獸骨打磨而成，上麵沒有任何紋飾，卻在月光下泛著層冷光，仿佛能吸走周圍的光線。最詭異的是劍鞘中段，嵌著塊橢圓形的晶石，晶石裡裹著隻眼睛——不是玉石雕琢，而是真的眼珠，瞳孔漆黑，正死死盯著林風的方向，眼白處的血絲像蛛網般蔓延，滲進鞘身的紋路裡。
“斷陽劍……”林風的指尖微微發顫。這名字他在孫先生的殘卷裡見過，說是前朝鑄劍師用活人精血糅合玄鐵鑄成，劍成之日，方圓百裡草木枯萎，故得名“斷陽”。殘卷裡還畫著幅圖，劍鞘上嵌著的“目”，是用鑄劍師自己的眼珠煉化的，能識辨“至陽至剛”之人，遇之則劍身鳴響，爆發出毀天滅地的力量。
此刻，那眼珠的瞳孔忽然收縮，像顆驟然收緊的黑珠。劍鞘上的紋路開始發光，不是金色或銀色，而是暗紅色，順著紋路流淌，像極了血在血管裡奔湧。林風的青鋼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上的聽音藤瘋狂扭動，像是在與某種力量對抗，又像是在呼應。
“嗡——”
斷陽劍猛地從土裡彈起半寸，劍鞘撞在紅土上，發出聲沉悶的響。那眼珠的瞳孔裡，竟映出了林風的影子——不是此刻的他，而是三年前在血蓮壇的模樣：青衫染血，劍上纏著趙猛的血，守心花的嫩芽正從他腳邊的紅土裡鑽出來。
林風忽然想起趙猛臨終前的眼神，那樣亮，像有團火在裡麵燒。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裡的護路花籽不知何時破袋而出，幾粒正落在斷陽劍的劍鞘上。接觸到花籽的瞬間，眼珠的血絲突然褪去些許，暗紅色的紋路也柔和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凶戾。
“你在等誰？”林風輕聲問，指尖懸在斷陽劍的劍柄上方。他能感覺到劍鞘裡的寒意，卻不覺得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悉——像在黑風口第一次握住青鋼劍時，那種“終於找到歸宿”的悸動。
斷陽劍沒有回應，隻是眼珠的瞳孔又擴大了些，這次映出的，是青石鎮的模樣：藥鋪後牆的守心花正在綻放，張師傅的鐵錘敲打著鐵砧，劉婆婆的茶館飄出艾草香，小柱子正趴在李木匠的案上，給塊木牌刻守心花的紋樣。
林風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終於明白孫先生殘卷裡那句話的意思——“斷陽非斷陽，乃守陽”。這柄以“斷陽”為名的劍，嵌著的不是噬殺的眼，而是雙記得“人間煙火”的眼。它在等的，或許從來不是什麼“至陽至剛”的英雄，而是個願意為守護微光而執劍的人。
就在這時，坡下傳來馬蹄聲，還夾雜著骨節摩擦的脆響。林風回頭，看見十幾個腐骨屑正牽著幾具屍卒往這邊來，為首的骷髏麵具手裡舉著根骨杖，杖頂的骷髏頭在月光下泛著綠氣——是被他斬斷鎖鏈的那個腐骨屑，不知何時召集了殘黨。
“林風！那是斷陽劍！”骷髏麵具的聲音裡帶著狂喜，“枯骨夫人說，得此劍者可號令萬屍！你識相的就交出劍來，不然讓你變成這紅土的養料！”
屍卒們嘶吼著撲上來，腐爛的手掌抓向林風的腳踝。林風轉身時，青鋼劍已出鞘，劍穗上的守心花瓣掃過斷陽劍的劍鞘，那眼珠的瞳孔突然劇烈收縮，斷陽劍竟自行從土裡躍出，劍柄穩穩落在林風手中。
兩柄劍的劍鞘相撞，發出聲清越的鳴響。斷陽劍的寒意與青鋼劍的溫潤交織在一起，聽音藤的新葉突然攀附上斷陽劍的鞘身，將那眼珠輕輕裹住，像給它蒙了層翡翠色的紗。
“這……這不可能！”骷髏麵具失聲尖叫，“斷陽劍怎麼會認你為主？”
林風沒有回答。他握著兩柄劍，忽然感覺到斷陽劍的劍身在發燙，不是灼人的熱，而是像有團暖流順著手臂蔓延，與青鋼劍的氣息交融。護路花的花籽在紅土上炸開，藤條瘋長，纏上屍卒的腿，淺黃的花瓣落在斷陽劍的劍刃上，竟讓那冷冽的鋒芒染上了層柔光。
“你看，”林風望著斷陽劍上的眼珠，輕聲說，“這紅土上，不止有枯骨，還有花。”
眼珠的瞳孔裡，映出的不再是血蓮壇的慘烈，也不是青石鎮的安穩，而是此刻的景象：護路花的藤條纏著屍卒，斷陽劍的寒光裹著守心花的暖，紅土在月光下泛著層淡淡的金輝，像有人撒了把碎星。
夜風裡，花籽發芽的聲音更清晰了，混著兩柄劍的鳴響，像支笨拙的歌。斷陽劍的眼珠緩緩閉上，又緩緩睜開，這次，眼白處的血絲徹底褪去，隻剩下清明的黑，像洗過的夜空。
林風知道，從這一刻起，這柄以“斷陽”為名的劍，將跟著他的青鋼劍，守著紅土上的花，守著每一寸需要被拽向光明的土地。而那隻曾藏著怨念的眼，終將看見更多花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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