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雲居閣在沉靜的月色下更顯清幽
除了芩婆居住的主屋，便隻剩下一間可以居住的臥房
推開門，屋內陳設簡單，床不算大，但也足夠容納兩人，隻是……想到又要與魏無羨同榻而眠，李蓮花心中泛起一絲微妙的不自在
並非厭惡或排斥，隻是魏無羨的身份太過特殊，白日裡那些驚心動魄的真相又曆曆在目，此刻的獨處，難免讓他心緒難平
魏無羨倒是一派坦然，仿佛回到自己家一般，徑自走到床邊，十分自然地開始解外衣的帶子，回頭看到李蓮花還站在原地，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意
“李兄，站著做什麼？又不是第一次睡一張床了，怎麼，還緊張啊？”
他語氣輕鬆，帶著點揶揄，仿佛隻是尋常朋友間的打趣
李蓮花被他這麼一說，臉上有些發熱，輕咳一聲掩飾過去，走到床邊坐下，卻沒有立刻躺下
魏無羨已經脫了外衣，隻著中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裡側，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那根鮮紅的發帶在黑暗中依舊醒目
李蓮花看著他這副全然放鬆、毫無防備的樣子，揮手間震懾百川院、與天界文神對話、洞悉一切陰謀的帝君形象，似乎被衝淡了許多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有些疲憊的旅人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
李蓮花心中有許多疑問，最終，他選擇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輕聲開口
“魏公子”
“嗯？”魏無羨應了一聲，沒有睜眼
“你身居高位，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按理說，你可以睡最高最軟的床，享受世間最極致的奢華，為何……好像對這些毫不在意？甚至甘願屈就在蓮花樓那樣簡陋的地方，如今又在這山間小屋與我擠一張床？”
魏無羨聞言，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側過身，改為單手支著太陽穴，在昏暗的光線下，靜靜地看著坐在床邊的李蓮花
月光落進他深邃的眼眸，映出些許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笑了笑，那笑聲很輕，帶著點懷念，也帶著點難以察覺的疲憊
“高床軟枕？極致奢華？”他重複著這兩個詞，語氣裡沒什麼向往，反而有種淡淡的疏離，“那些東西……我很久以前就不在意了”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飄向了遙遠的過去，聲音也低沉了些
“李兄，你大概想象不到……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沒有現在這些力量和地位的時候，我住過的地方，比你的蓮花樓……要糟糕得多”
李蓮花微微一怔，想起他曾經提過的亂葬崗
“那地方，叫亂葬崗”魏無羨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講述彆人的故事，“名副其實，屍骨遍地，怨氣衝天，寸草不生，我在那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床，隻有冰冷的石頭和潮濕的泥土；沒有安穩，隻有無休止的警惕和廝殺，能活下來，靠的是一股狠勁和……一點點運氣”
他看向李蓮花，眼中泛起一絲極淡的暖意和不解：“後來，我擁有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睡任何我想睡的床，可很奇怪……隻有在你那個蓮花樓裡，那個小小的、晃晃悠悠的木頭盒子裡，我反而……睡得最沉，最安心”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自己……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真正睡過一個安穩覺了，不是身體不能休息，是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總是繃著一根弦，鬆不下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李蓮花臉上，變得專注而柔和，聲音也輕得像歎息
“現在想想，或許……讓人安心的，從來不是蓮花樓那個地方”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
“而是……你李蓮花這個人吧”
李蓮花的心，像是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猛地一顫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魏無羨
昳麗的容貌在月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身為天界帝君，本該是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存在，可此刻，他卻如此平靜地訴說著自己長久的疲憊與不安，甚至將那份難得的安心，歸因於自己這個……一身是毒、前路迷茫的凡人？
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難言的情緒在李蓮花心中蔓延開來
有驚訝，有觸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清晰的憐惜
原來，即便是這樣強大到可以攪動風雲、謀劃換神的存在，內心深處，也有著如此深重的孤獨與無法安放的疲憊
他看著魏無羨平靜的側臉，那根紅發帶在夜色中像一簇小小的火焰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不是去觸碰魏無羨，而是輕輕拉過旁邊的薄被，蓋在了魏無羨的身上，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夜裡涼，蓋好”他低聲說了一句，聲音有些不自然的乾澀
魏無羨感受著身上突如其來的暖意和那份小心翼翼的觸碰，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那雙向來銳利或戲謔的眼眸裡，瞬間湧起一片足以融化寒冰的暖流
他沒有說話，隻是順著李蓮花的動作，往被子裡縮了縮，然後，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李蓮花剛剛收回、還停在被子邊緣的手
手心傳來溫熱的觸感，李蓮花微微一僵，卻沒有抽回
魏無羨握著他的手，閉上了眼睛，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柔軟的弧度
“李蓮花，”他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含糊不清地嘟囔，“你這個人……果然很要命”
說完，他仿佛真的卸下了所有重負，呼吸很快變得均勻綿長，竟是真的沉沉睡去了，握著李蓮花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李蓮花坐在床邊，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著，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和脈搏，看著魏無羨在睡夢中終於完全舒展的眉頭，心中那片因為身世秘密和單孤刀陰謀而翻湧的驚濤駭浪，似乎在這一刻，奇異地平息了許多
夜還很長，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此刻，在這間小小的山間臥房裡，兩個同樣背負著沉重過往的靈魂，找到了片刻的安寧與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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