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彌漫著血腥與權力傾塌氣息的大殿，山穀外的陽光顯得有些刺眼
身後是死寂的萬聖道總舵，前方是蜿蜒的山路和未知的將來
魏無羨與李蓮花並肩而行，誰都沒有回頭
直到走出足夠遠的距離，將那片陰霾徹底甩在身後，魏無羨才停下腳步，轉過身，麵對著李蓮花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李蓮花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理解
“報仇容易，”魏無羨開口，聲音在山風中顯得有些悠遠，他望著李蓮花依舊清冷卻似乎卸下了某種重負的眼眸，“釋恨難”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種確認
“恭喜你，李蓮花”
“恭喜你，又變回了李相夷”
那一劍的風華，那決絕的殺意，那事了拂衣去的乾脆，確實與十年前那個驚才絕豔、快意恩仇的四顧門主李相夷，何其相似
然而，李蓮花卻緩緩搖了搖頭
他抬眼，迎上魏無羨的目光，眼中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淋漓，也沒有變回“李相夷”的意氣風發，隻有一片更深邃、更平靜的湖泊
十年的沉澱，失去與得到，劇毒與新生，背叛與真相，早已將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年門主，鍛造成了如今的模樣
“再也回不去了”李蓮花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殺了單孤刀，是李蓮花該做的事，也是李相夷未竟的債，但做完這件事，我依然是李蓮花”
他頓了頓，唇角似乎極輕微地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自嘲的弧度
“魏公子，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上前一步，與魏無羨的距離拉近了些，目光銳利地望進對方那雙總是含著三分笑、七分深邃的眼眸深處，仿佛要穿透那層層偽裝與神光，看到底下最真實的靈魂
“你說我釋恨？”李蓮花反問，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手刃仇敵，血債血償，心中這股為師父報仇的恨意與怒火，確實隨著那一劍傾瀉了出去，但這就叫釋恨嗎？師父的血淚，十年的漂泊，被扭曲的真相……這些烙在骨子裡的印記，真的能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就徹底釋然嗎？”
他沒有等魏無羨回答，或者說，他並不需要答案
他話鋒一轉，問題如同最鋒利的針，精準地刺向了魏無羨一直試圖隱藏或粉飾的痛處
“那麼你呢，魏公子？”
“你說我釋恨，讓我看看自己，那你呢？”
李蓮花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與通透，仿佛能看穿時光與位麵的阻隔
“你走過比我更漫長的路，經曆過比我更殘酷的過往，雙手可能沾染過比我更多的鮮血，心中……也必定堆積著比我更深沉、更複雜的恨與不甘”
“你教我往前看，教我愛這個世界，甚至……試圖在我身上尋找某種答案”
“可你自己呢？”
“你的恨，你的怨，你的那些放不下……你可有真正釋懷？還是說，你也隻是把它們深深埋了起來，用帝君的威儀、用遊戲人間的灑脫、用窺探他人命運的方式，來掩蓋那份從未真正消弭的痛楚與迷茫？”
山風呼嘯而過，卷起兩人的衣擺
魏無羨臉上的笑容，在李蓮花這番平靜卻尖銳的質問下，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
那雙總是閃爍著各種情緒的眼眸，此刻隻剩下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與……一絲猝不及防被戳穿偽裝的狼狽
他沉默地看著李蓮花，良久，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最終，他隻是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苦澀，也有些釋然
他移開目光，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
“李蓮花啊李蓮花……你果然……很要命”
他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但有時候，不回答，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答案
李蓮花也沒有再追問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應——魏無羨並非真的超然物外，他同樣被困在自己的心魔與過往裡
這份認知，並未讓他看輕魏無羨，反而讓眼前這個強大莫測的帝君，在他心中變得更加真實，也更加……值得靠近
因為他們是同類
都在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在尋找著各自的出路
“走吧”李蓮花最終說道，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溫和，“單孤刀已死，但事情……恐怕還沒完”
那些潛伏的南胤勢力，那些可能因為單孤刀之死而引發的連鎖反應，還有單孤刀從前的部署，關於剛才得知的冰片線索……
魏無羨收回目光，看向李蓮花，眼中的幽暗漸漸被熟悉的、帶著點玩味的光芒取代
他點了點頭，又恢複了那副輕鬆的模樣
“當然沒完，好戲……才剛演了一半呢”
他伸手，再次攬住李蓮花的肩膀，這一次，動作更加自然熟稔
“走吧”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裡，有未儘的話語，有默契的共識，也有對即將到來的風雨，共同麵對的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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