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衫婢女點頭道:“小姐,我曉得了。”沈青君有貴人罩著,並不侍奉外客,算是真正的清倌人,樓中的紛爭也影響不到她,每日是否見客?見誰?都由她自己做主,老鴇也不敢過問。
柳如煙瑞起茶,抿了半口,輕笑道:“沈小姐菩薩心腸,自有上天庇佑。”
沈青君上下打量了一眼柳如煙,笑道:“我可不敢玷汙菩薩,要我看,柳姐姐才是一尊玉觀音。”
柳如煙穿了身長袍,紮著發髻,作男子打扮,任誰見了這胸脯鼓鼓,腰肢纖細,眼波流轉間有千般柔情的‘男子’,都不會將她錯認為他。
隻是為了遮去豔光,走在千紅樓中,能夠免除許多無謂麻煩。
沈青君笑道:“容妹妹說一句,柳姐姐要肯加入千紅樓,引來的追捧,絕不會少於那對外邦美人。”
柳如煙並不生氣,被誇漂亮,還是魁的認證,反而心情大好。
隻是她喝過茶後,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似乎有事開口,又不好說,半晌才道:“還未正式謝過沈小姐,為我介紹幾次生意,解了燃眉之急。”
沈青君又給她倒了杯茶,道:“你也不容易,手頭時常拮據,不過終究隻有幾個零散客人光顧,並非長久的生財之道,千紅樓自有規矩,其他姐妹也要吃飯,我為伱介紹生意,隻能背著楊媽媽,不能太多,不然要招惹閒話的。”
柳如煙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經是感激不儘,真是麻煩沈小姐了。”
沈青君笑道:“你我相識一場,我把你當姐姐,你再說這些客套話,就傷人心了,並非我推脫,隻是想為你尋個長久之計。”
柳如煙點頭道:“我也正為此發愁呢,那麼多張口要吃飯,我也不能憑空變出銀子來。”
沈青君沉思片刻,道:“要不,柳姑娘尋個穩定場所賣吧,你技術好,生意定不會差。”
這番話落入門外宋瑞耳中,他隻覺得無比震驚,三觀轟然崩塌。
與柳如煙相處多年,原本以為平日做派隻是她行走江湖的手段,卻沒想到,沒想到……一個日月神教的香主,還真悄悄在千紅樓掛牌,招攬歡客。
柳如煙低聲道:“當街叫賣?就是有些羞恥,怕遇見熟人。”
宋瑞暗罵,這個賤人,還知道不好意思!
沈青君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女人家,活著已是不易,彆用那麼多繁文縟節鎖住自己,柳姐姐是江湖中人,更應該發揮優勢,將生意做得紅火起來。”
“你說得對,我會好好考慮的,隻是這次……”
柳如煙將木匣子打開,裡麵有二十瓶粉,六盒胭脂,做工精巧,品質上乘。
“還是要麻煩沈小姐了。”
“那沒關係的,我能幫忙一定會幫,你三天後來取銀子吧。”
宋瑞恍然大悟,原來柳如煙來千紅樓不是賣身,隻是賣胭脂水粉。
不過她為何如此缺銀子?哪來這麼大開銷?
柳如煙走出千紅樓,離開繁華的飄香街。
宋瑞遠遠跟在後麵。
她出了平定城,站在城門前,望向天上的太陽,快要到中午了。
“老伯這些飴多少錢?”
“五文一根。”
“我要二十三根。”
那缺門牙老伯難得遇見這麼大生意,笑得合不攏嘴,他仔細地用油紙紮包好:“姑娘拿好了。”
宋瑞依舊遠遠跟著。
出了平定城東門,走過十五六裡,穿過那片樹林,外麵有條小河,河邊有座小院,裡麵傳來郎朗書聲。
幾名婦人正在河邊漿洗衣裳,臨近中午,伴隨書聲的還有一股炊煙升起。
“嗯?”
宋瑞才走出樹林,轉頭看去,卻見柳如煙出現在身後,看來是自己露了行蹤。
“你跟著我作什麼?”
“剛好遇上了,他們是?”
宋瑞看向河邊那座院落。
柳如煙走出樹林,緩緩說道:“京城一戰,北苑死了百名弟兄,有部分遺孀用完撫恤銀子後,無力撫養子女,我就在河邊建了這座養孤院,收留那些人,並請先生教他們念書。”
宋瑞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你想方設法賺銀子,還去千紅樓中賣……胭脂水粉。”
柳如煙無奈道:“也好在我還有這份手藝,才維持至今。”
宋瑞不解道:“為何不告訴堂中,無論是狄堂主,還是成德殿,應該都會有所支持的。”
柳如煙冷哼一聲:“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
“為何?”
“我不想讓他們走上父輩的老路,成為那些大人物手中的棋子,江湖之大,有幾個出人頭地的?如你我這般,經過無數刀光劍影,成為香主算不錯的,但在那些人的棋盤上,也不過隻是一枚棋子。”
“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對他們而言,該是最好的人生。”
宋瑞微微點頭,他從腰間解下銀袋,遞給柳如煙。
“嗯?”
“那些戰死的,也是我的弟兄,也曾並肩作戰,算是一點心意。”
柳如煙接過那袋銀子,掂了掂分量,輕笑道:“沒想到你這人,還有幾分人情味。”
“哦,那我之前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人?”
“功利熏心,無情無義,隻顧自己。”
宋瑞聞言,微微錯愕,笑道:“難得聽見如此真誠的評價,那以後我該多來養孤院才是,我今天就先走了,你再不回去,飴可要化了。”
柳如煙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你還是回血鶴北苑吧?”
宋瑞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問道:“你要留我?”
“那位新統領麵善心冷,隻怕不會輕易放過你。”
宋瑞麵色變冷道:“那就讓他來試試!縱然殺不了他,我宋瑞也能濺他一身血。”
柳如煙輕歎道:“血鶴北苑的老朋友,就剩下我們幾個了,江湖越混越久,熟人卻越來越少,我不想再少了你們任何一人,這個江湖已經夠冷了。”
宋瑞沉默不不語,看向河邊那座養孤院,此時擺在自己腳下的也有兩條路。
他在血鶴北苑待了九年,從精銳弟子,步步晉升,直至成為香主,柳如煙、血羅漢這些人,至少也相識五六年了,不說有多深的交情,終歸是神教中難得的可以隨意說話的老麵孔,相互之間,有那麼幾分難得的信任。
他看向柳如煙道:“好,容我回去想想,到底要不要離開血鶴北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