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福州府西門大街出城,十三四裡外,有座冷翠山,橫臥百裡。
山勢奇殊,林密窟深,常有毒蟲猛獸出沒,雖離府城頗近,但除了攜帶鋼叉藥弩的本地獵戶,尋常時日,樵夫不敢入林砍柴,文人不敢入山賣騷。
這一日,春陽高掛,昨夜驟雨沾葉尚未乾透。
石峰側麵,背陰處有株百年蒼鬆,如華蓋撐開,細長翠綠的鬆針,隨風窸窸窣窣晃動,不時有殘雨從尖端滴落,落在玄袍人的鬥笠上。
“滴滴答答,仿佛時時刻刻。”
張玉坐在鬆下,看向架在膝蓋上的那柄長劍。
此劍無名,不知出處,不知經曆。
唯一的印記,便是江州城外五裡亭得自青城派弟子羅人傑。
“就叫你‘五裡亭’吧!”
張玉搭上劍柄,感受鞘內盈滿的寒氣,在聚集內力後的逾百次敲擊下,刃身浮現裂紋,宛如人體脈絡,拔劍之時,即會粉身碎骨。
如此狀態,這柄劍便成了。
遇敵出鞘,人劍相合,施展出它所能承受的最強一擊。
張玉起身,拎起這柄將成未成的劍,入手微沉,約莫比原本重了三倍不止,整柄鐵劍將近有三十多斤,除了形製特殊的巨劍,在尋常劍器中已經算很重了。
“劍已經養好,需得找個試劍之物。”
山中多有古木、巨石,隻是用死物試劍,未免落了下乘。
“呦呦!”
兩頭麋鹿,踩在峭壁上,伸出靈活的舌頭,嚼食最脆嫩的嫩芽春葉。
公鹿低頭看向崖下經過的兩腿無毛猿,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不知是少見外敵,還是自憑所處位置奇絕,竟然並未表露出多少警惕之心。
藏劍術重意輕招,真正對敵施展,不過拔劍一個動作。
初次拔劍,便顯得猶為重要。
縱然凶惡滔天,對著木石之屬、食素之獸,能產生幾分殺意,殺意不足,便相當費力蓄滿了一湖洪水,湧出的卻是涓涓細流。
“食素之獸,殺之無趣。”
張玉輕輕搖頭,牽著照夜玉獅子,繼續向南走了約四、五裡山路,前方地勢漸平,有片密林,外緣長了兩株野生荔樹,成串紅綠相間的丹荔,沉甸甸地垂在地上。
張玉停住腳步,雙目瞬間變得銳利,緊盯前方,心中暗道:“五裡亭,五裡停,莫非天意如此?”
前方密林中,有株高大的雲樺猛烈晃動了一下,像挨什麼巨獸撞了一記,幾十片略微泛黃的樹葉,‘刷刷刷’往下落,好似一群山雀在受驚之下集體離樹。
林間,複又寂靜下來,隻有輕微的喘息聲傳出。
“呼呼!”
不仔細聽,根本察覺不到。
“有大東西!”
明國的福州府,山林中哪怕竄出獅虎、大象,他都不會覺得意外。
張玉右腳向前踏出半步,身體如張弓,左手緊握鞘身,右手五指如爪,緊緊鎖住劍柄,開始向劍鞘中灌注真氣。
“嗤~”
照夜玉獅子打了半個響鼻,站在原地,昂起脖子,兩隻眼睛瞪著密林,顯然非常緊張。
“好聰明的畜生!”
密林間,粗重的呼吸聲降低,近乎消失了,但張玉六識何等敏銳,自然知道,那畜生並未離開,隻是蟄伏了下來,等自己放鬆警惕,便會竄出來偷襲。
“劍在鞘中,不得不發。”
張玉雙手維持拔劍動作,步步逼向密林。
隔著各種喬木、灌木、藤蔓,他能感受到自己離著潛伏在林間的猛獸,隻不過七八步,透過枝葉間隙,已經隱隱可以看見那團黑色皮團,毛如鬆針,輕輕顫動。
“嗷!”
一聲驚天長嘯,震動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