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權力絞肉機裡“肉”
公元456年,南朝劉宋孝建三年,九歲的劉休若小朋友懵懵懂懂地接過了那枚象征巴陵王身份的金印。彼時的小王爺,注意力大概全在琢磨晚膳能多討幾塊飴糖上。他絕想不到,十五年後,這枚金印會沉重地墜入一灘汙血之中,成為他二十四歲年輕生命的冰冷句點。更不會料到,自己最終竟成了建康城頂級權力絞肉機裡,最無辜、最冤屈的那塊“肉”。
第一幕:鹹魚王爺的躺平之路——低調,低調,再低調
劉休若,南朝劉宋開國皇帝劉裕的孫子,宋文帝劉義隆的第十九子。在龍子鳳孫紮堆的劉宋皇室,他這個排序,基本等同於“查無此王”。母親羅美人位份不高,娘家也不顯赫。因此,小休若從起點就輸在了起跑線上。孝武帝劉駿他的十一哥)在位時,他的待遇堪稱“皇子界的低保戶”——食邑二千戶。這數字看著還行?對比一下:他那得寵的六哥竟陵王劉誕,食邑五千戶;後來造反的八哥劉禕,也是五千戶起步。劉休若這兩千戶,寒酸得如同王府門口那對掉漆的石獅子,空有個唬人的架子罷了。
到了前廢帝劉子業他侄子)掌權的恐怖時期465年),皇室迎來了血腥大清洗。這位曆史著名“瘋批”少年天子屠戮宗室如同砍瓜切菜。叔祖劉義恭文帝五弟)被剖腹挖眼,內臟被掏空塞入蜜糖,美其名曰“鬼目粽”。其他叔叔、兄弟更是死傷枕藉。在一片腥風血雨中,劉休若這條小鹹魚,居然奇跡般地在劉子業的屠刀下打了個滾,毫發無傷!僅僅被調任了個左衛將軍的虛職。原因無他:年齡小才十七八歲)、人慫、存在感低到塵埃裡。朝堂之上,權臣如戴法興之流忙著鬥法,誰會多看一眼角落裡那個縮著脖子、恨不得原地隱身的“小透明”?劉休若靠著“慫且廢”的獨門人設,硬是在這場皇室大逃殺中,苟出了一條生路。
泰始元年465年)末,他的十一哥湘東王劉彧明帝)通過政變乾掉了侄子劉子業,自己坐上了龍椅。可屁股還沒焐熱乎,更大的危機爆發了:他的另一個侄子,江州刺史、晉安王劉子勳,在尋陽今江西九江)被鄧琬等人擁立稱帝,建號“義嘉”,史稱“義嘉之難”或“劉子勳之亂”。一時間,全國州郡紛紛響應,建康朝廷控製的區域一度隻剩下了“丹楊、淮南等數郡”。明帝環顧四周,能打的宗室要麼被前廢帝殺得七七八八,要麼正在磨刀霍霍準備砍自己比如劉子勳)。絕望之際,他的目光掃到了角落裡安靜如雞的劉休若。
“十九弟啊!”明帝劉彧拍著劉休若的肩膀,笑容親切得如同陽春三月的暖陽,“會稽那地方鬨騰得厲害,非你這樣的宗室重臣去鎮撫不可啊!朕封你為安東將軍、都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五郡諸軍事、會稽太守!重任在肩,莫負朕望!”
劉休若當時心裡肯定是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會稽?那可是叛軍大本營隔壁!富庶是富庶,可叛軍首領孔覬、顧琛、王曇生、袁標那幫人虎視眈眈,讓我去?這不是明擺著送死嗎?可抬頭看看皇帝哥哥那“核善”的眼神,分明寫著兩個大字:不去?那你現在就去死。
沒得選。劉休若隻能硬著頭皮,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上任去了。打仗?他真不懂。但保命?這可是他的專業領域!他充分發揚“甩手掌櫃”精神,軍事指揮?交給靠譜的將領如張永、吳喜、沈懷明、劉亮等人!後勤調度?交給得力屬官!自己嘛,坐鎮後方,搞好“精神鼓勵獎”就行。結果歪打正著,在將領們的奮勇拚殺下,居然真把會稽一帶的叛軍給平定了!消息傳到建康,明帝大喜過望,立刻下詔:升職!加薪!進號衛將軍!賞賜全套皇家儀仗隊鼓吹一部)!規格待遇直接拉滿。
當使者捧著嶄新的衛將軍印綬和象征榮耀的鼓吹隊伍來到會稽時,劉休若的心情,史書沒寫,但我們可以合理想象:絕無半分喜悅,隻有透心涼的恐懼。他捧著這滾燙的“功勞”,內心哀嚎:皇帝哥哥,我隻想繼續當我的鹹魚啊!這功勞它燙手,要命啊!
第二幕:作死邊緣的瘋狂試探——王爺偶爾也想支棱一下
人在順境中容易飄,尤其是在躲過幾劫、還立了點“功勞”之後。劉休若這條資深鹹魚,被“衛將軍”的暖風一吹,加上會稽的富庶繁華迷了眼,竟然也產生了“我好像能行”的錯覺,試圖翻個身。結果,這一翻身,差點把自己翻進陰溝裡。
他飄得最高、摔得最慘的一次,就是在會稽太守任上搞出的“謝沈醜聞”。他的錄事參軍謝沈,堪稱南朝官場“作死小能手”的典範。這老兄的母親去世了,按禮法,他得回家“丁憂”守孝三年,期間必須清心寡欲,以示哀思。可謝沈呢?他直接把孝道踩在腳下摩擦!不僅沒丁憂,還公然在居喪期間飲酒作樂,聲色犬馬,把官署當成了夜總會。這種級彆的醜聞,在南朝這個極度講究門第禮法、標榜“以孝治天下”的時代,足夠謝沈掉十次腦袋,外加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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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劉休若作為地方最高長官,對這種嚴重違紀、挑戰社會基本倫理的行為,應該立刻拿下,嚴懲不貸,以正視聽。然而,鬼迷心竅的劉休若,竟然收了謝沈的重金賄賂!大筆一揮,把這事給捂住了!他天真地以為,天高皇帝遠,自己這點“小事”不會被發現。可他低估了會稽官場的水深,也低估了朝廷監察係統的鼻子。很快,彈劾奏章如同雪片般飛向建康,內容勁爆:巴陵王劉休若,包庇喪中縱酒的佞臣謝沈,收受賄賂,褻瀆禮法,罪不容赦!
明帝劉彧看到這些奏章,氣得差點把禦案拍碎:“好你個劉休若!出息了啊!在朕的眼皮底下玩這套?當朕是擺設?”震怒之下,一道措辭嚴厲的詔書火速發往會稽:劉休若“以葬母輒還,在所蒞無績,薄喪不哀”,降號為鎮西將軍!剛焐熱乎沒幾天的“衛將軍”尊號,啪!沒了。被打回原形。劉休若捧著這封降級詔書,終於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受賄一時爽,降職火葬場”。悔得腸子都青了。
如果說包庇謝沈是“蠢”,那接下來在雍州治襄陽,今湖北襄陽)乾的事,就是純粹的“莽”了,莽得驚心動魄。當時劉宋有個非常要命的製度:皇帝為了防止在外掌兵的宗室王爺造反,會派心腹宦官或親信擔任“典簽”到王爺身邊。這些“簽帥”權力極大,名義上是協助處理文書,實則是皇帝安插的超級眼線和監軍,“一方之事,悉以委之”,甚至能直接向皇帝打小報告,決定王爺的生死。王爺們對這些“典簽”,那是又恨又怕,平時都得小心伺候著。
劉休若的雍州典簽,名叫夏寶期。這位夏簽帥,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小人得誌”。仗著自己“天子耳目”的身份,對巴陵王劉休若那叫一個頤指氣使,呼來喝去,極其“無禮”,完全不把王爺放在眼裡。某天,不知道夏寶期又乾了什麼出格的事史載“在雍州,有刻虐之譽”,估計是當眾給劉休若難堪了),徹底點燃了劉休若積壓已久的怒火——老子好歹是個王爺!是龍子鳳孫!給你臉了是吧?
衝動是魔鬼,尤其是當這魔鬼還手握生殺大權時。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劉休若,未經任何司法程序,沒請示朝廷,直接下令:“把這廝給我拖出去,砍了!”刀斧手應聲而動,夏寶期人頭落地。世界清靜了。劉休若長出一口惡氣,爽了!
但這份爽快,代價極其慘重。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回建康。明帝劉彧徹底炸了!他指著報信的人,雷霆之怒噴薄而出:“在孝武帝他爹劉駿)、前廢帝他侄子劉子業)那會兒,他劉休若敢這麼乾嗎?啊?!現在朕做了皇帝,他就敢擅殺朕派去的典簽?!反了他了!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是造反的前奏!”盛怒之下,處罰如疾風驟雨般降臨:削封五百戶!降為左將軍!這還沒完,明帝還搞起了連坐:劉休若無辜的老母親羅太妃,被牽連,挨了整整三百大杖!《宋書·明帝紀》:“泰始五年)冬十月……削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封五百戶,降號左將軍。典簽夏寶期事休若無禮,係獄,啟令殺之,啟事未報,於獄行刑,信反果裁,而啟事方至。上大怒,與休若書曰:‘孝建、大明中,汝敢行此邪?’休若母羅太妃徒跣詣闕,稽顙請罪,上亦不加責,然猶杖休若母謝三百。”)王府內外,頓時哀嚎一片。劉休若看著年邁老母被打得皮開肉綻,心如刀絞,這下是真把腸子都悔青了:圖一時之快,換來削爵、降職、老娘挨打三重暴擊!簡直是血虧中的血虧!這代價,太沉痛了。
第三幕:荊州“好人卡”——一張要命的催命符
泰始六年470年),也許是明帝覺得教訓給夠了,也許是想再“釣魚”看看這個弟弟還有沒有反骨,他竟然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尤其是劉休若自己)瞠目結舌的決定:任命劉休若為使持節、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好家夥,這權力配置!總攬長江中上遊八州軍事,開府置官屬,儀同三司享受和三公一樣的待遇),幾乎就是當年他老爹劉義隆坐鎮荊州時的翻版!這要擱在以前,能樂得劉休若找不著北。但現在?捧著這份沉甸甸的任命書,劉休若隻覺得脖子後麵嗖嗖冒涼氣,仿佛已經感受到了刀鋒的寒意。
在荊州,劉休若徹底學乖了。他收起了所有棱角和脾氣,把“溫良恭儉讓”五個字刻進了骨頭裡。對以王、謝、庾、桓等為代表的士族名流?禮敬有加,虛心請教,絕不擺王爺架子。對軍中那些出身寒微但能征善戰的將領?噓寒問暖,體恤下情,時不時搞點小恩小惠。打仗的本事?依然沒啥長進。但“親民”、“和善”、“沒架子”、“講義氣”的名聲,卻像長了腿一樣傳遍了荊楚大地。荊州上下,從清高的士大夫到粗豪的軍漢,提起巴陵王,無不交口稱讚:“好人啊!”、“難得的好王爺!”、“體恤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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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金光閃閃的“好人卡”,落在劉休若耳朵裡,卻如同閻王爺的催命符。他太了解自己那位坐在建康龍椅上的十一哥了。明帝劉彧,疑心病重到什麼程度?史書記載他睡覺都疑心有人要行刺,“寢處床榻,皆置兵器”,連親信近侍都時刻提防。自己這個“得人心”、“有賢名”的王爺弟弟在荊州經營得風生水起,皇帝哥哥會怎麼想?“得人心”?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得天下”了?他越想越怕,寢食難安,恨不得立刻登上建康城頭,拿著大喇叭向全天下廣播聲明:本人劉休若,胸無大誌,隻愛躺平,對皇位毫無興趣!求放過!
第四幕:死亡倒計時——躺平?躺平也是一種罪!
怕什麼,來什麼。泰始七年471年),建康城刮起一陣令人窒息的血腥政治風暴。四月,晉平王劉休佑在打獵時被“意外”落馬踩死;六月,建安王劉休仁被賜毒酒自儘。這兩位,可都是和明帝一起扛過槍、流過血,幫他奪下江山的親兄弟!屠刀如此決絕地揮向至親骨肉,朝野上下無不噤若寒蟬,空氣中彌漫著末日降臨的恐懼。
就在這恐怖氣氛達到頂點之時,建康城的大街小巷,不知從何處開始,詭異地流行起一首童謠:“巴陵王有至貴之相!”、“若好!若好!”“若”字既指劉休若的名字,也有“如此好”的雙關意味)。這歌謠如同跗骨之蛆,又如毒蛇吐信,精準地鑽進了明帝那早已被猜忌填滿的耳朵裡,也死死地纏上了劉休若的脖子。更讓劉休若魂飛魄散的是,明帝竟然還“無比關懷”地親自召見他,親口把這謠言告訴了他:“十九弟啊,坊間都在傳唱,說你有大貴之相呢!你看這事兒鬨的……嗬嗬。”那聲“嗬嗬”,在劉休若聽來,簡直比地獄的喪鐘還恐怖。
劉休若聽完,當場沒嚇暈過去已是心理素質過硬。回家後,他茶飯不思,日夜驚懼,坐臥不安,體重直線下降,很快瘦得脫了形——這大概是中國正史裡記載最早、效果最顯著的“精神性減肥”成功案例。
明帝的殺招接踵而至。他下詔:調荊州刺史劉休若,轉任南徐州治京口,今江蘇鎮江)刺史!明升暗降,調離經營日久的根據地。赴任途中,劉休若的心腹、中兵參軍王敬先悄悄湊到他的車駕旁,壓低聲音,語出驚人:“王爺!皇帝殺心已昭然若揭!劉休佑、劉休仁兩位大王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回荊州吧!那裡是您經營之地,根基深厚!咱們掉頭回去,割據荊楚!進可以‘清君側,除奸佞’指明帝身邊構陷忠良的小人),號令天下;退足以保境安民,全身而退!總比去京口束手待斃強啊!”
王敬先描繪的藍圖,在絕境中顯得那麼誘人,充滿了反抗求生的誘惑。然而,劉休若看著王敬先那熱切而焦慮的眼神,內心警鈴大作,瞬間清醒:這會不會是皇帝哥哥安排好的“釣魚執法”?這王敬先,莫不是明帝派來的“死間”?故意引我上鉤,好名正言順地誅我九族?他瞬間影帝附體,演技爆發!隻見他激動地一把抓住王敬先的手,眼眶泛紅可能是真嚇的):“愛卿之言,真乃金玉良言!深得我心!待我……待我細細思量,從長計議!”轉頭,他就秘密下令親兵,把王敬先抓了起來,二話不說,火速砍頭!並立刻派出八百裡加急快馬,將王敬先血淋淋的人頭和一份聲淚俱下、字字泣血的“告密表忠信”送往建康。信中極儘諂媚肉麻之能事:“陛下!此賊心如蛇蠍,竟敢妖言惑眾,蠱惑臣行那不忠不義、萬劫不複之謀反事!臣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陛下就是臣的天,就是臣的命!臣恨不能生啖此賊之肉!今獻上賊首,以表臣赤誠之心!”字字泣血,句句忠貞,姿態卑微到了泥土裡。
他天真地以為,交了這份“投名狀”,殺了“勸反”的心腹,就能向皇帝哥哥證明自己的“清白”與“忠誠”,買回一條活命。殊不知,在猜忌成狂的明帝眼中,這恰恰證明了劉休若“心思活絡”、“懂得權衡利弊”,甚至“有魄力果斷處理潛在威脅”——這樣的人,留著豈不是更危險?更留不得了!
第五幕:最後的鴻門宴——七月七,鵲橋斷魂日
劉休若那份沾著王敬先鮮血的“告密表忠信”送到建康不久,明帝“溫情脈脈”的回信也到了。一封親筆手書,字跡“殷勤”得幾乎能滴下蜜糖:“十九弟啊,讓你去南徐州,實在是委屈你了。朕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這樣,朕改任你為使持節、都督江州郢州之西陽豫州之新蔡晉熙三郡諸軍事、車騎大將軍、江州刺史!速速回京,朕在七月七日七夕佳節)設宴清涼殿,專為你接風洗塵!咱們兄弟許久未見,正好趁此良辰,把酒言歡,好好聚聚,一敘天倫之樂!”
捧著這封字字甜蜜、句句誅心的“催命符”,劉休若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回京?建康現在就是龍潭虎穴!是劉休佑、劉休仁的葬身之地!不回?那就是公然抗旨不遵!正好給皇帝哥哥送上現成的、無可辯駁的殺弟理由!去,是九死一生;不去,是十死無生。在極度的恐懼和最後一絲僥幸心理的驅使下“也許……也許我殺了王敬先,表了忠心,哥哥會念在兄弟情分上……放我一馬?”),他最終選擇了賭那渺茫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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