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轉眼過了半個多月,五日前,燕王接到司禮監通知。此刻燕王身著玄色朝服,立在正廳簷下望雪。
此刻天氣冷冽,鉛雲壓城,初雪落滿王府飛簷,青瓦積霜,簷角銅鈴凝著冰棱,風過響似碎琉璃,王府上下皆著素服,在正廳外靜候。
燕王身著青灰色朝服,腰間玉帶扣得極緊,臉色凝重地立在香案旁,案上黃緞鋪就,香爐中檀香繚繞。
吳天翊按劍立於他身側,鎧甲未卸,肩甲上的狼首紋章泛著冷光,與他眼底的寒意交相輝映。
楚端夢則帶著博文跪在香案另一側,孩子攥著她的衣袖,察覺到氣氛凝重,乖乖將臉埋進她裙間。
卯時三刻,傳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從府門傳來:“聖旨到——”
燕王率眾人跪迎,傳旨太監捧著黃綾包裹的聖旨踏入正廳,身後小宦官托著鎏金托盤,盤上聖旨邊緣隱約可見朱批。太監站定後,展開聖旨,尖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燕王府世子妃楚氏,涉早年通敵謀逆一案,著即押解進京候審。念及燕王教子有方,且次子吳天翊擊退北蠻、收複北地郡有功,特赦燕王府其餘人等。欽此!”
話音落下,正廳內一片死寂!
楚端夢指尖死死攥住博文的袖口,指甲幾乎掐入孩子皮肉,卻渾然不覺。博文仰頭看她,見她臉色雪白,唇畔卻扯出抹極淡的笑,像冬日裡最後一朵將謝的梅。
燕王叩首接旨,聲音發顫:“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起身時,玉帶勾擦過香案,碰得銅爐晃了晃,香灰簌簌落在黃緞上。
傳旨太監掃了眼麵色鐵青的吳天翊,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小王爺這是剛從演武場來?皇上說了,北地郡戰事吃緊,若不是看在小王爺的功勞份上……”
“有勞公公回稟陛下,”吳天翊垂眸撫過肩甲狼首紋章,聲線微沉卻帶三分斟酌,“臣兄雖已捐軀,然臣受皇恩鎮守北疆,麾下兒郎皆沐聖德教化。北地郡的鐵騎與蒼狼同嘯,定當護得燕王府上下及邊疆百姓周全,不負陛下庇佑之恩!”
話音未落,兩名侍衛已跨步上前,手中枷鎖泛著冷光,鐵鐐在青磚上拖出刺啦聲響。
那聲響驚得廊下金絲雀撲棱棱亂撞,楚端夢剛來得及攥緊博文的小手,便見銀甲流光閃過——吳天翊靴尖踢在為首侍衛心口,悶響聲中那人如斷線紙鳶倒飛出去,後腰重重撞在朱漆廊柱上,柱身浮雕刻著的瑞獸紋路都震得簌簌落灰。
另一侍衛驚惶間抽刀,刀光未及出鞘,已被少年將軍反手扣住手腕。骨骼錯位的脆響混著甲胄相撞的清越聲響,精鐵刀身“當啷”墜地,在雪光中濺起幾點火星。
“燕王府的人,”吳天翊攥著侍衛腕骨緩緩施壓,指節因用力泛白,“還輪不到旁人動手拿人!”
他轉頭望向呆立的傳旨太監,眼底寒芒如刀,“公公若需押解,待本王親自綁了她送進宮去,如何?”
太監喉頭劇烈滾動,連退兩步撞在香案上,黃緞上的香灰撲簌簌落在他蟒紋靴麵上。
燕王張了張嘴,卻在看見吳天翊鬆開侍衛的手時,將話咽了回去。
隻見少年將軍轉身望向楚端夢,甲胄碰撞聲中竟帶了幾分溫軟:“嫂嫂莫怕,弟陪你一起上京!”
他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雪,指尖掠過她耳畔碎發時,聲音壓得極低,“弟一切皆有安排!”
未等楚端夢開口,他已轉身對著傳旨太監深鞠一躬,袖中銀鱗在燭火下閃過冷光。
他附耳低語幾句,那公公先是一愣,隨即目光在吳天翊腰間的狼首金牌與楚端夢泛白的裙角間遊移,終是抬手揮退呆立的侍衛:“且先在偏廳等候,咱家要與小王爺核對些細節!”
吳天翊側身引路,靴尖碾過地上的香灰,在青磚上畫出道細痕。
傳旨太監跟著他踏入東廂房,門軸“吱呀”聲中,吳天翊反手閂上門,雪光透過窗紙,在他臉上投下冷硬的光影,卻將太監眼角的皺紋照得一清二楚——那是常年在禦前察言觀色刻下的痕跡。
“曹公公來得巧,”吳天翊從博古架上取下個漆盒,開蓋時金箔反光晃得人眯眼,裡麵是碼得齊整的東珠,“馬三前日送的信,想是已到了曹總管手裡?”
被喚作“曹公公”的太監眼皮一跳,袖中指尖觸到袖袋裡的密信角。
前半個月出發前,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特意將他叫到偏殿,袖口滑出的正是吳天翊親書的狼毫字:“黃金千兩,東珠百顆,望借公公金口一用!”
“小王爺這是哪裡的話,”曹公公乾笑兩聲,目光卻被漆盒裡的東珠勾住,顆顆圓潤如鴿卵,在雪光中泛著溫潤的光,“咱家不過是個傳旨的,倒是小王爺在北疆的戰功……”
“戰功是陛下的,”吳天翊截斷他的話,將漆盒推到他麵前,金箔邊沿擦過他蟒紋袖口,“不過是些身外之物,比不得公公在禦前的臉麵。聽聞曹總管新得了幅李思訓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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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公公喉結滾動,想起今早王承恩遞信時的低語:“吳天翊是顆好棋子,莫要讓旁人搶了先機。”
他抬眼望向少年腰間空蕩的玉帶鉤,忽然想起坊間傳聞——那上麵嵌著的北疆藍寶石,前日剛出現在某位貴妃的步搖上。
“小王爺既懂事,”他伸手拂過東珠,指尖在盒底“狼”字暗紋上頓了頓,“咱家自然知道該怎麼回稟。不過……”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北地郡的狼崽子們,最近不太安分?”
吳天翊嘴角揚起抹極淡的笑,像極了雪原上狼盯上獵物時的弧度。
他從靴筒裡抽出張羊皮地圖,攤開在桌上,上麵用朱砂圈著十餘處關隘:“安分的狼早被北蠻剝了皮,公公且瞧著——等這場雪化了,北疆的‘禮物’,該送到京城了!”
曹公公盯著地圖上的朱砂點,指尖在“蒼狼關”三字上凝住。
他忽想起三個月前轟動朝野的“京觀事件”——吳天翊在北蠻與北地郡交界處,用三百顆北蠻貴族頭顱堆成京觀,劍戟穿顱而立,狼旗插於頂端,遠在百裡外的商隊都能望見那座“白骨山”。
當時快馬傳來的軍報上,還留著未乾的血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敢犯大乾者,雖遠必誅!”
這話似驚雷碾過朝堂,震得龍書案上的鎏金香爐都晃了三晃。如今再看眼前少年,甲胄上的血鏽未褪,眼底燃著的分明是那座京觀的餘燼。
曹公公忽然覺得喉間發緊,想起王承恩今早塞給他的密信裡,除了金銀清單,還有句批注:“此子可拉不可殺,北疆狼旗,需借他手而揮!”
“小王爺那京觀……”他乾咳兩聲,袖中密信被冷汗浸得發皺,“當真是我大乾立國以來頭一遭啊!”
吳天翊指尖劃過地圖上的京觀標記,仿佛在摩挲老友的脊背:“北蠻人怕狼,更怕比狼還狠的人!公公且看這朱砂點——”
他忽然重重叩在“斡魯朵城”位置,指節因用力泛白,“三個月後的十五,這裡會升起狼煙,那時京城的‘雪’,該化了!”
曹公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雪光正盛,卻映得少年眼底的狠戾愈發清晰。
他忽然想起坊間流傳的童謠:“北疆有狼初長成,踏碎胡塵血作羹,若問將軍何時返?待到雪化見龍鱗。”此刻看來,這哪裡是童謠,分明是北疆狼群的戰歌。
吳天翊忽然輕笑道:“公公,小王有件事求公公,還請公公務必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