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眾人回神,吳天翊又轉向徐瑤,語氣帶著幾分鄭重:“徐首輔乃國之柱石,徐姑娘承家風熏陶,必能打理內宅井井有條,臣懇請太後恩準,納徐姑娘為妻。”
這話一出,太後握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青瓷蓋沿磕在盞身,發出清脆的一響。
徐階也霍然抬眼,撚須的手指僵在半空——兩人幾乎同時看向吳天翊,腦中轟然一聲,瞬間明白了過來!
他哪是要同時拉攏外戚與文臣?分明是要讓這兩股勢力在燕藩後院分庭抗禮,互相牽製!
沈明玥是淑妃侄女,背後站著太後!徐瑤是首輔孫女,代表著文臣清流,將這兩人同時納入府中,不就等於在燕藩後院設了個無形的擂台?
太後心頭一陣發沉,暗自咬牙——好個北境來的小狐狸!竟用“雙妻並立”做幌子,繞了這麼大個圈子算計到她頭上來!
先前隻當他選沈明玥是識趣,如今才知這是鋪墊,連徐階的孫女都敢一並攬入懷中,這哪裡是選妻,分明是在朝堂勢力中玩了把平衡術!
徐階望著吳天翊坦然的神色,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歎——這小子年紀輕輕,竟有這般縱橫捭闔的手段,既不得罪太後,又拉上了文臣,還讓兩邊都挑不出錯處,果然不能小覷!
此時的太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原來楚端夢那番“分勞穩後院”的說辭,竟是為這步棋鋪路!
可自己金口已開,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應了雙妻之請,此刻若是反悔,豈不是打了自己的臉?更何況,若是自己現在收回成命,徐階那老東西會同意嗎?
她狠狠瞪了眼下麵的吳天翊——那小子垂著眸,看似恭謹,嘴角卻藏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活脫脫一隻裝傻充愣的小狐狸!
再看他身旁的楚端夢,雖垂著眼簾,唇邊那抹淺淡的笑意卻藏不住,顯然是早已知曉全盤計劃。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太後深吸一口氣,轉瞬換上一張和藹可親的麵龐,揚聲道:“哀家準了!既如此,便擇個良辰吉日,讓兩位姑娘同入燕藩世子府吧!”
話音落下,殿中鴉雀無聲,誰都聽出了太後語氣裡的勉強,卻沒人敢再多言——這燕藩世子一出手,便攪動了邵明城的風雲,往後的朝局,怕是要更熱鬨了!
經這麼幾出戲,小皇帝望著吳天翊的眼神愈發亮了,先前對“盟約”的幾分疑慮早已煙消雲散!
內閣首輔徐階撚須的手指微微放緩,眼底的審視化作深謀遠慮的期待。
就連一直侍立在皇帝身後的王承恩,也悄悄抬眼瞥了眼那挺拔的身影,心中暗忖:老奴押對了!
三人雖心思各異,卻都對這位十六歲少年暗藏的格局與手段,多了幾分勢在必得的看重。
“眾卿且入席,今日宮宴,當儘歡!”小皇帝朗聲道,依大乾禮儀,抬手虛引,內侍們立刻高聲唱喏:“陛下有旨,宴始——”
話音未落,殿外樂工便奏響《雅樂》,編鐘與竽瑟相和,聲傳宮闕!
隻見八位身著朱紅袍服的太官令手托食案,依“上北下南、左東右西”的方位次第入殿,案上青銅鼎中盛著俎肉,漆盤裡碼著炙魚與菹醢,陶甗中飄出黍稷的香氣,正是大乾宴飲“太官供膳,鼎俎兼備”的規製。
朝臣與命婦們依品級分坐東西兩側,席地而坐於鋪著莞席的矮榻上,麵前矮案依次陳設酒尊、食器與俎案。
吳天翊與楚端夢所在的東首客席,案上更添了西域進貢的葡萄釀與鴕鳥肉,顯是太後特意加賜的榮寵。
酒過三巡,依大乾“投壺”之禮,一位勳貴子弟起身執矢,對著殿中銅壺躬身行禮。
隻見他揚手擲出,箭矢應聲入壺,引得席上喝彩!
吳天翊身旁的淮南王世子吳瑾年不甘示弱,執矢連投三發,竟中兩矢,臉上頓時漾起得意。
忽聞樂聲一轉,一隊舞姬踏著《巴渝舞》的鼓點入殿,她們頭戴羽冠,身披氈裘,手持矛戟,舞步剛勁如戰場廝殺,正是宮廷宴飲中“武舞”的規製。
舞至酣處,鼓點驟密,舞姬們揮戟擊節,口中唱和著《戰城南》的樂府詩,引得席間武將們撫掌應和,連小皇帝都忍不住擊節讚歎。
文臣席間則興起了“賦詩作對”之風,狀元郎柳文軒先前受挫,此刻重整精神,作《長楊賦》一篇,借先帝射獵之事頌今上武功,雖顯刻意,卻也引得幾位老臣頷首。
吳天翊雖未參與,卻在徐瑤遞來的詩箋上,以狂草題下“北境無狼煙,方是真太平”數字,筆力遒勁,看得徐階暗暗點頭。
楚端夢端坐在席上,看著眼前鼎俎交錯、鐘鼓齊鳴的盛景,忽然想起前朝《鹽鐵論》中“宮室奢侈,林木之蠹”的記載。
她指尖輕叩案上銅爵,目光掠過那些堆疊的珍饈,再望向吳天翊時,見他正將案上未動的粱米悄悄撥給侍立的內侍,眼底不由泛起一絲會心的笑意——這北境來的少年,終究沒被這宮宴的浮華迷了眼1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殿外雪光映著窗欞,殿內鐘鼓與歡笑聲交織,一場看似酣暢的宴飲,實則暗藏的角力仍在繼續。而吳天翊知道,今日的“雙妻之請”不過是序幕,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將近申時,宮宴已近散席,絲竹之聲漸緩,眾人正準備起身謝恩,卻見太傅李崇年的孫女李若璃忽然起身,一襲豆綠襦裙在燭火下泛著溫潤光澤,裙擺繡著幾枝疏梅,隨動作輕晃如落雪沾枝。
她未向任何人請示,隻對著龍椅與鳳座盈盈一拜,便轉身立於殿中。
殿內霎時靜了下來,就見李若璃抬手拂過鬢邊的珠花,腕間銀釧輕響,隨著樂師即興奏起的《楚腰》旋律旋身起舞。
她的舞姿不同於方才《巴渝舞》的剛勁,也不似尋常閨秀的嬌柔,每一個旋身都帶著流水般的婉轉,每一次低眉都藏著難以言說的悵然——廣袖掃過地麵時,像積鬱的愁緒在蔓延!足尖輕點金磚時,似未說出口的心事在震顫。
舞至高潮,她忽然仰頭旋身,豆綠裙裾散開如碧波翻湧,裙上疏梅仿佛隨浪輕搖,眼底卻水光瀲灩,分明是強忍著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