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翊哪裡知道,他那看似平衡利弊的“雙妻並立”,竟像一塊巨石投入朝堂深潭,讓徐階的文臣集團、太後的外戚勢力、甚至京中蟄伏的勳貴們都動了起來。
此時的他,正站在鴻臚寺的館舍裡,窗外便是皇城根下的沉沉夜色,而他指尖撚著一枚北境特有的狼牙符牌,在這專司接待藩屬與外臣的驛館深處,醞釀著一場無人能料的布局!
案上燭火跳躍,映著他時而緊蹙的眉頭——筆尖懸在紙上,似在權衡著什麼?忽而又豁然舒展,手腕輕轉間,墨跡便在紙上洇開。
不多時,他擱下筆,揚聲喚道:“趙一……”
黑影一閃,趙一已立在階下,吳天翊傾身過去,在他耳邊低語數句,聲音壓得極低,隻有燭火在二人之間微微晃動。
趙一聽完,眼中閃過一絲驚色,隨即重重拱手抱拳:“是,小王爺!卑職定不辱使命!”
話音未落,已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掠出房門,消失在夜色裡。
吳天翊望著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揚,那抹笑意裡帶著與他少年麵容不符的深沉與篤定,仿佛早已看透了棋局走向。
窗外,天邊已泛出魚肚白,啟明星懸在墨藍的天幕上,像一枚冰冷的碎玉。
鴻臚寺館舍的簷角掛著昨夜未化的冰棱,被淩晨的寒風一吹,偶爾滴落一兩顆水珠,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襯得這處專司接待的驛館愈發寂靜。
階下的殘雪混著往來車馬留下的轍痕,在微光中泛著灰敗的冷光,空氣裡沒有北境的凜冽,卻帶著皇城根下特有的、混雜著宮牆氣息的清寒,吸一口,竟比北地的風更添幾分透骨的涼!
已是淩晨,換作旁人早已酣睡,吳天翊卻毫無困意!
他知道,這場牽扯了朝堂與北境的博弈,到了該他主動落子的時候了。
轉身回到案幾前,他取過一張暗紋信紙,提筆蘸墨,寫起了給徐階的密函。
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淩晨格外清晰,字裡行間既有晚輩對長輩的恭敬,更藏著隻有兩人能懂的機鋒。
這場賭局,他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漂亮!
片刻後,書房裡才終於歸於沉寂,隻剩燭火仍在不知疲倦地跳動,映著案上未乾的墨跡,等待著天亮後的風起雲湧……
這一覺吳天翊睡得竟格外安穩,許是連日籌謀終於卸下幾分心神,直到外間門扉被輕輕敲響,他才從淺眠中睜開眼,耳邊隱隱傳來馬三與一名侍衛的對話。
“馬隊正,”侍衛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謹慎,“小王爺起身了嗎?”
隻聽馬三沉聲回道:“還未,昨晚小王爺直到天明才歇下,可有要事?”
“是這樣,”侍衛頓了頓,續道,“方才門外有個穿青布短打的小童,遞了封信說是給小王爺的。”
“卑職瞧著信封裝潢尋常,卻封得嚴實,便趕緊送來給您過目。”
馬三的聲音裡多了幾分警惕:“哦?那小童可還在?”
“早走了,”侍衛答道,“他把信交到卑職手上,連句多餘的話都沒說,轉身就往巷口跑了,瞧著腳程倒快得很!”
吳天翊躺在床上,眼睫未動,指尖卻在錦被下輕輕一叩——這深宅驛館,送信的小童來得蹊蹺,走得匆忙,倒像是故意要避開追查。
他緩緩坐起身,晨光已從窗紙縫隙裡透進來,在地麵投下細長的光帶,恰好照亮了門扉的方向。
“讓他進來!”吳天翊的聲音帶著初醒的微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門外的對話聲戛然而止,片刻後,馬三推門而入,手裡捧著一封用米白色灑金宣紙折成的信封,邊角裁得齊整,封麵上用暗紅絲線細細縫了滾邊,瞧著是京中富貴人家常用的樣式——既不張揚,又透著幾分講究。
封口處沒動火漆,隻用一根瑩白的玉扣繩鬆鬆係著,繩結打得規矩,解開時還能聞到紙上淡淡的檀香,除此之外,便是再普通不過的信件模樣,連寄信人的名字都沒寫,隻在封麵中央用小楷寫了“燕藩世子吳天翊親啟”幾個字。
吳天翊眉頭微蹙,指尖在那瑩白的玉扣繩上輕輕一頓——這般講究的信封,偏用在一封無名無款的信上,本就透著古怪。
但他還是接了過來,指尖稍用力便解開了繩結,展開信紙時,一股更清晰的檀香漫了出來,混著墨香,倒像是出自閨閣之手。
信紙是上好的玉版宣,字跡卻與信封上的小楷不同,是筆力清勁的行書,落在紙上透著幾分灑脫:
“吳世子親鑒:
聞世子近日為俗務所擾,寢食難安。世間事,暗礁常隱於靜水,譬如張承宗之謀,刀光已在暗處。
其邀江湖好手,欲阻世子前路,此事知者寥寥,然妾偶得風聲,願為世子指迷。
若信得過妾,今日酉時,可獨至城南‘聽竹亭’一晤。勿帶從人,此乃誠心,亦是保全!
墨夫人具”
吳天翊逐字看完,眉頭皺得更緊,指節捏著信紙微微泛白,張承宗暗中請了殺手他是已經知道,不過這“墨夫人”是怎麼知曉的,這未免太過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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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夫人?”他低聲念著這個名號,指尖在“聽竹亭”三字上劃過——那處是京郊一處廢棄的觀景亭,三麵環竹,地勢偏僻,最是適合密會,卻也最是藏不住殺機!
馬三見吳天翊臉色微沉,眉峰緊蹙,那抹凝重與往日的從容判若兩人,心頭頓時一緊,忙上前一步低聲問道:“小王爺,是有何不妥?”
吳天翊隻是微微抬頭看了馬三一眼,眸底情緒難辨,略作沉吟,便將手中的信紙遞了過去。
馬三趕忙雙手接過,展開信紙時指尖都帶著幾分急促,目光飛快地在字裡行間掃過,越看臉色越白,看到“張承宗”“殺手”“獨至聽竹亭”幾個字眼時,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吳天翊,聲音都帶著顫意:
“小王爺,萬萬不可!這一看就是張老賊的陷阱!這‘墨夫人’來曆不明,指不定就是張承宗派來的誘餌,您獨自前往實在危險!”
他抬眼看向馬三,並未應話,隻在房間裡踱了幾步,錦靴踏在青石板地上,發出沉穩的聲響,倒像是在掂量著什麼。
忽然,他轉過身,抬手擺了擺,臉上竟浮出幾分笑意:“馬三哥,你太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