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太監尖細卻清晰的唱喏:“陛下有旨,早朝開始——百官入殿!”
林霄立刻上前,伸手想扶他,卻被吳天翊輕輕推開。
少年扶著廊柱,緩緩直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左腿落下時,傷口便扯得他眉頭緊蹙,玄色靴底在青石板上留下淺淡的印記,竟帶著幾分赴死般的決絕!
殿外等候的官員們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人望著他蒼白的臉、蹣跚的步伐,忍不住輕輕歎息,暗歎這少年為燕藩扛得太多!
也有曹進忠的黨羽,眼底藏著幸災樂禍,盼著他今日在殿上撐不住,露出破綻好趁機發難。
吳天翊卻似未察覺這些目光,隻是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太和殿的大門。
踏入殿內時,文武百官已分列兩側,太後端坐在禦座左側的鳳椅上,小皇帝吳昭則剛從龍椅上直起身。
當看到吳天翊獨自走來,身形單薄得像隨時會倒下,月白錦袍雖換了新的,卻仍能看出腰間束著的布條隱隱透出深色,連行禮時都需扶著殿柱才能勉強躬身時,殿內瞬間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小皇帝吳昭握著龍椅扶手的手猛地一緊,眼底滿是震驚與心疼!
昨夜趙一已將吳天翊連夜整理的奏折與曹進忠謀逆的信件呈了上來,他看著信中曹進忠私通北蠻、謀害長公主的罪證,本就對吳天翊多了幾分愧疚,此刻見他傷成這樣還強撐著上朝,更是想起自己先前對燕藩的忌憚,鼻尖竟有些發酸:“吳世子,你……你的傷怎會如此之重?為何不先養傷,再議國事?”
話出口時,連他自己都沒察覺,語氣裡少了帝王的威嚴,多了幾分少年人間的關切。
太後坐在鳳椅上,指尖撚著佛珠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眼看向吳天翊的目光複雜難辨。
她原以為吳天翊帶傷上朝是故作姿態,想博一個“忠勇”的名聲,可此刻見他連站都需扶著柱子,臉色白得像紙,眼底的疲憊藏都藏不住,才知這少年是真的在硬撐。
想起昨日他在營前朗吟“整頓舊山河,朝天闕”的決絕,再看今日他滿身傷痕仍不肯退縮的模樣,太後心底對燕藩的戒心又鬆了幾分——這般年紀,便能扛著傷痛與朝堂壓力,既有赤誠,又有韌性,倒真不枉她屬意聯姻的心思。
隻是她麵上仍維持著威嚴,隻淡淡開口:“吳世子,身子要緊!若撐不住,可先告退,曹進忠一案,改日再議也無妨。”
這話看似體恤,實則是在試探他是否真的有底氣在今日對峙。
吳天翊緩緩直起身,避開林霄伸來的手,聲音雖低啞卻清晰:“謝陛下、太後體恤!
“隻是曹進忠謀逆一案,牽連甚廣,臣麾下弟兄還在營中等著公道,臣便是撐著,也要今日將此事說清!”
他抬眼望向禦座上的小皇帝,眼底沒有絲毫怯懦,隻有坦蕩的堅定,“臣今日上朝,不為博同情,隻為呈上證物,還燕藩清白,還死去的弟兄們一個公道!”
吳天翊話音落時,抬手從袖中取出一卷封蠟的奏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這是他昨夜忍著劇痛整理的,裡麵詳細記錄了曹進忠遣影衛刺殺長公主、私通北蠻、私吞軍餉的罪證,每一筆都附帶著影衛據點搜出的書信與賬本副本。
他沒有托人呈遞,而是扶著殿柱,一步一步挪到殿中,將奏折高舉過頭頂,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陛下,這是曹進忠謀逆的鐵證,臣懇請陛下禦覽!”
殿內的曹黨餘孽見狀,立刻有人站出來發難——正是與曹進忠過從甚密的禮部侍郎張謙。
他上前一步,對著禦座躬身道:“陛下三思!吳世子與曹督主素有嫌隙,此奏折恐是他為脫‘擅殺命官’之罪偽造的!”
“再說,影衛乃陛下親設暗防,曹督主更是陛下近臣,怎會做出謀逆之事?”
張謙話音剛落,又有幾位官員紛紛附和,有的說吳天翊“借除奸之名,行謀逆之實”,有的暗指燕藩“手握兵權,目無朝廷”,一時間,殿內的矛頭竟都指向了吳天翊。
吳天翊卻絲毫不慌,待他們說完,才緩緩放下手臂,目光掃過那些發難的官員,聲音雖弱卻字字鏗鏘:“張大人說臣偽造證據,敢問張大人,影衛據點搜出的賬本上,有戶部的印鑒,有曹進忠與北蠻使者的密信,還有他挪用河工專款的記錄——這些印鑒、字跡,太府寺與翰林院皆可核驗,臣如何偽造?”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張謙微微發白的臉上,繼續道:“至於張大人說曹進忠是‘陛下近臣’——近臣便可以私養死士?近臣便可以謀害長公主?近臣便可以通敵叛國?若如此,那大乾的律法,豈不成了擺設?”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張謙竟無言以對,隻能僵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殿內剛要偏向吳天翊的氣氛,卻被一道冷硬的聲音驟然打斷:“陛下,太後,臣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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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大理寺卿周懷安從文官隊列中走出。
他身著緋色官袍,麵容肅穆,臉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仿佛殿內的爭論與他無關,隻帶著律法官員特有的冰冷與刻板。
周懷安對著禦座躬身拱手,聲音平穩卻字字擲地:“臣以為,吳世子所言雖有幾分道理,卻仍有兩處疏漏。”
“其一,世子說曹進忠遣影衛刺殺長公主,雖有影衛據點的書信為證,可書信中僅提及‘清除障礙’,並未明指‘刺殺長公主’,此事缺乏直接人證與物證,恐難坐實曹督主的刺殺之罪;”
“其二,即便曹進忠確有謀逆之舉,按我大乾律例,也需交由三司會審,定案後再由陛下下旨處置,吳世子擅自帶兵闖府衙、斬命官,此舉已然逾越律法,是對朝廷司法的漠視——若人人皆效仿世子,憑一己之見便斬朝廷命官,那大乾的律法威嚴,何在?”
這番話一出,殿內瞬間安靜下來,小皇帝吳昭握著龍椅扶手的手微微一鬆,眉頭重新蹙起。
他先前被曹進忠的罪證與吳天翊的傷勢牽動,竟忘了律法程序這一茬。周懷安的話如同一盆冷水,讓他清醒過來:是啊,即便曹進忠有罪,也該走司法流程,吳天翊這般“先斬後奏”,確實不合規矩。
太後撚佛珠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看向吳天翊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
周懷安是出了名的“鐵麵判官”,素來隻認律法不認人情,他說的話,在法理上確實站得住腳。
若今日不理清這一點,日後難免有人借“效仿吳世子除奸”為由,行私刑之實,動搖朝廷律法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