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洪亮又帶著些微顫抖的呼喊：“桃妹子！真是你回來啦？”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村口小路上，一群人正氣喘籲籲地往這邊跑。
最前頭的是兩個頭發花白的老漢，正是陳楊氏的大哥楊守柱和二哥楊守倉，兩人都穿著打了補丁的粗布短褂，褲腿卷到膝蓋，沾滿了泥點子，顯然是剛從地裡被喊回來的。
他們身後跟著大哥家的兒媳、二哥家的兒媳，兩個婦人手裡還攥著沒來得及放下的鋤頭，跑得滿臉通紅，發髻都有些散亂。
再往後，是一對身形佝僂的老夫妻，正是楊翠姑的爺爺奶奶，老爺爺拄著根木棍，老奶奶被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攙扶著，兩人跑得腳步踉蹌，嘴裡還不停念叨著“芽兒”“俺的芽兒……”
小姑娘身旁跟著另一個稍高些的女孩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是楊翠姑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三個孩子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小臉蛋跑得通紅，眼神裡滿是急切與好奇。
“大哥！二哥！”陳楊氏聽見熟悉的聲音，臉上的冷厲瞬間褪去，換上了滿臉的熱絡，她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攥住跑在最前頭的楊守柱的手，眼眶微微發紅，“可不是俺嘛！回來看看你們，還有翠姑的爺爺奶奶！”
楊守柱喘著粗氣，上下打量著陳楊氏，又看了看她身上體麵的錦緞褙子，激動得聲音都發顫：“好！好！回來就好！這些年你在外麵，俺們都惦記著你！”
楊守倉也湊上前來，眼睛先直勾勾地落在陳楊氏那身繡著福壽紋的錦緞褙子上，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
他黝黑粗糙的手掌心裡還沾著剛從地裡帶回來的濕泥，指甲縫裡都嵌著土屑，這時候抬起來想拍陳楊氏的胳膊，手伸到半空中又猛地頓住了。
他慌忙縮回手，在自己那件打了補丁的粗布短褂上使勁蹭了又蹭，連帶著胳膊上的泥點子都蹭到了衣襟上，蹭得褂子上黑一塊黃一塊的。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手臟，生怕那泥點子沾到陳楊氏的好衣裳上，手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的笑容都透著幾分局促。
末了，他乾脆將手背到身後，對著陳楊氏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著抹了把額頭的汗：“回來就好！快，家裡都收拾好了，咱回家說話！”
大哥家的兒媳和二哥家的兒媳也連忙上前行禮，齊聲喊道：“姑姑安好！”
陳楊氏笑著應下，又轉頭看向被孩子們攙扶著、終於趕上前來的楊翠姑的爺爺奶奶，語氣柔和了許多：“幺叔，幺嬸，您二老身子骨還這麼硬朗，真是太好了！俺這次帶翠姑回來看看你們了！”
楊翠姑的爺爺楊老幺拄著木棍，渾濁的眼睛裡泛起了淚光，顫巍巍地拉住楊翠姑的手：“芽兒……俺的乖孫女……可算回來了……”
話音未落，他一抬眼瞧見了站在一旁、身著寶藍色錦緞褙子，頭戴赤金鑲珍珠抹額的陳楊氏，那身衣裳料子華貴，在日頭下泛著柔光，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楊老幺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想起這些日子孫女能有這般體麵，全是托了這位陳楊氏的福。
他連忙鬆開翠姑的手，和身旁的王桂英對視一眼，兩人眼裡滿是恭敬與感激。老兩口也顧不上腿腳不便，竟齊齊朝著陳楊氏彎下腰，就要往地上跪。
“老夫人！”楊老幺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顫意，“您是俺們翠姑的大恩人啊！要不是您和世子爺照拂，俺們這苦命的孫女……”
王桂英也紅著眼眶，跟著附和，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衣角，膝蓋剛要碰到地麵，就被陳楊氏快步上前扶住了。
陳楊氏一把攙住兩人的胳膊，語氣熱絡又懇切：“幺叔，幺嬸，這可使不得！折煞老身了！”
她拍了拍兩人的手背，笑著道，“翠姑是個好孩子，俺護著她是應當的，快起來，地上涼！”
此時在陳楊氏身邊的楊翠姑再也忍不住了，她紅著眼眶，腳步踉蹌地向前，一把抱住了迎上來的奶奶王桂英。
那枯瘦的肩膀，那帶著皂角味的粗布衣裳，那微微佝僂的脊背，都是她記憶裡最溫暖的模樣。
她將臉埋在奶奶頸窩，淚水洶湧而出，哽咽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奶……奶奶……芽兒回來了……”
王桂英被她抱得身子一顫，隨即也伸出雙臂，用儘全身力氣將孫女摟進懷裡，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撫摸著她順滑的發髻，指尖蹭過那支赤金海棠簪，眼淚砸在翠姑的衣襟上，滾燙滾燙的：“芽兒，俺的芽兒……可算回來了……奶奶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