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渾濁的河穀向上遊跋涉,每一步都沉重而緩慢。林琛背負著琉璃,體內那淡金色的暖流仍在持續修複著他的傷勢,但力量的恢複如同滴水穿石,緩慢得令人心焦。每一次呼吸,胸腔深處依舊傳來隱約的刺痛,那是經脈尚未完全愈合的警示。
楚瑤攙扶著蘇桃,少女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仿佛承載著千鈞之重。蘇桃依舊昏迷著,呼吸微弱,但眉心間卻隱隱浮現出一縷極淡的、仿佛冰晶凝結而成的幽藍色紋路,時而清晰,時而隱沒。她懷中的琵琶,無人觸碰,卻偶爾會發出一兩聲極其輕微、如同夢囈般的弦音,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悲涼。
雷朔跟在最後,雖然兵煞本源不再惡化,但噬雷印的存在如同懸頂之劍,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他的目光時常落在蘇桃身上,尤其是在那琵琶自鳴時,眼中會閃過深深的忌憚與困惑。那個蒼涼的挽歌音節,那能偏轉寂滅規則的琴音……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河穀兩岸的景色逐漸變化。荒蕪的丘陵被甩在身後,前方開始出現大片大片枯死的蘆葦叢,以及一些頑強生長在濁氣環境中的、葉片呈現暗紫色的低矮灌木。空氣中水汽愈發濃鬱,帶著一股沼澤特有的、腐敗與生機並存的怪異氣息。
天色再次暗了下來,不是夜幕降臨,而是濃厚的、仿佛化不開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下,遮蔽了本就昏黃的天光。空氣中開始飄起淅淅瀝瀝的、帶著細微腐蝕性的酸雨。
“不能再走了。”林琛停下腳步,望向不遠處一片地勢略高、由幾塊巨大風化岩石構成的天然石群,“找個地方避雨,休整一夜。”
眾人沒有異議。連續的逃亡與戰鬥,早已耗儘了他們的體力與心神,急需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恢複。
石群內部錯綜複雜,他們找到一處較為乾燥、上方有岩石遮蔽的狹小洞穴。洞穴內彌漫著塵土和某種苔蘚的陰濕氣味,但至少能擋住酸雨。
林琛將琉璃小心安置在最內側。楚瑤扶著蘇桃坐下,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雷朔則守在洞口附近,警惕地注視著外麵的雨幕。
林琛自己也盤膝坐下,再次沉浸入定。這一次,他不再僅僅依賴混沌鼎碎片和兵塚暖流,而是主動嘗試溝通左臂臂甲內那剛剛蘇醒的、與地脈產生共鳴的殘缺陣圖。
意識沉入兵塚空間。昏黃的戈壁依舊,但中央那株暗金劍葉草,在釋放了本源生機後,顯得沉寂了許多。林琛的意念集中在草葉上那天然的、如同微縮陣圖的紋路上,嘗試理解其中蘊含的“地脈兵煞”之理。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洞外酸雨敲打岩石的聲音,如同單調而持久的背景音。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靠在楚瑤肩頭昏迷的蘇桃,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唔……”一聲壓抑的、充滿痛苦的呻吟從她唇間溢出。
楚瑤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蘇桃姐姐?你怎麼了?”
林琛和雷朔也立刻被驚動。
隻見蘇桃緊閉的雙眼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轉動,仿佛正經曆著可怕的夢境。她眉心那縷幽藍紋路驟然亮起,散發出冰寒刺骨的光芒!更詭異的是,她懷中那麵古樸琵琶,竟自行懸浮起來,懸浮在她身前尺許處,無人撥弄,琴弦卻開始自主震顫,發出一連串不成調、卻充滿混亂與掙紮意味的音符!
“她的魂魄……在劇烈波動!”林琛臉色一變,他的神念能清晰感知到,蘇桃那本就殘破混亂的神魂,此刻如同沸騰的油鍋,各種破碎的意象、被壓抑的情感、甚至可能被“支付”後殘留的痕跡,正在瘋狂衝撞!而那股混亂的核心,似乎正被那麵懸浮的琵琶……牽引?或者說……喚醒?
“這琵琶……有古怪!”雷朔沉聲道,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體內兵煞之氣隱隱流轉,戒備著可能出現的危險。
琵琶的震顫越來越劇烈,發出的聲音也從混亂,逐漸變得尖銳、高亢,仿佛金鐵交擊,又似鳳鳥哀鳴!洞穴內的空氣溫度驟然下降,岩壁上開始凝結出細密的冰霜!
蘇桃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滲出冰冷的汗珠,嘴唇翕動,似乎在無聲地呐喊、掙紮。
“她好像在……抗拒什麼?”楚瑤焦急地看著林琛,“林大哥,怎麼辦?她會不會……”
林琛眉頭緊鎖。蘇桃的狀態,顯然是因為之前強行引動那神秘的挽歌之力,觸及了神魂深處某些被封印或遺忘的東西,現在遭到了反噬,或者……記憶的逆流?
放任不管,她的神魂很可能在這劇烈的衝突中徹底崩潰!
必須幫她穩住!
但如何幫?直接以神念或力量介入她此刻混亂的識海,風險極大,很可能被卷入那未知的記憶漩渦,甚至引發更可怕的連鎖反應。那麵自行懸浮、散發出越來越強寒意的琵琶,也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林琛目光掃過洞內。忽然,他看向自己左臂的暗金臂甲,又看向洞外那淅淅瀝瀝的酸雨,以及更遠處被鉛雲籠罩的、仿佛蘊藏著大地脈動的晦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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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型。
“楚瑤,護住琉璃,退到最裡麵!”林琛快速吩咐,同時看向雷朔,“雷兄,守住洞口,無論發生什麼,不要讓人靠近打擾!”
雷朔雖然不明所以,但見林琛神色凝重決絕,立刻點頭,強提一口氣,兵煞之氣在周身形成一層稀薄的護罩,牢牢堵在洞口。
林琛則一步踏出,來到蘇桃麵前。他沒有去觸碰蘇桃的身體,也沒有試圖壓製那懸浮震顫的琵琶。而是猛地抬起左臂,暗金臂甲上符文流轉,他將自身恢複不多的混沌之力與兵煞神念,毫無保留地注入臂甲之中!
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攻擊,也不是防禦,而是……共鳴!
引動臂甲內那與地脈產生過聯係的殘缺陣圖,以其為媒介,嘗試與外界的大地、與這片飽經創傷卻依舊存在的天地,建立一絲最原始、最穩固的連接!
“天地為鑒,地脈為憑,”林琛低喝,聲音在狹小的洞穴內回蕩,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以我不屈之意,喚汝沉眠之靈——鎮!”
最後一個“鎮”字吐出,左臂暗金臂甲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單純的暗金色,而是混合了混沌的青、兵煞的金,以及一絲從臂甲深處、從兵塚空間那株奇草紋路上流淌出的、代表著大地厚重與承載的土黃!
三種色澤交織,化作一道凝練的光柱,並非射向蘇桃或琵琶,而是垂直向下,狠狠轟入洞穴的地麵!
“轟——!”
整個洞穴,不,是這片石群所在的小山丘,都似乎輕微震動了一下!一股古老、厚重、沉穩的力量感,以林琛站立處為中心,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
那不是攻擊性的力量,而是純粹的“存在”之力,是大地承載萬物、亙古不移的“定”之意誌!
這股力量,與蘇桃琵琶中散發出的冰寒、混亂、仿佛要撕裂時空的波動,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對照!
奇跡發生了!
當那厚重沉穩的“定”之意誌擴散開來,觸及到蘇桃和那懸浮的琵琶時,琵琶那尖銳高亢的震顫,竟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琴弦發出的噪音也減弱了一絲!
而蘇桃劇烈顫抖的身體,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撫慰,顫抖的幅度減小了一些。
有效!但還不夠!
林琛能感覺到,蘇桃識海深處的混亂與衝突,並未平息,隻是被這外來的“定”之力暫時壓製。那麵琵琶,依舊在頑強地、試圖喚醒或拉扯著什麼。
必須深入!必須弄清楚她神魂深處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琛眼神一厲,做出了一個更加冒險的決定。他分出一縷最為精純凝練、融合了混沌包容特性與自身不屈意誌的神念,如同最靈巧的探針,小心翼翼地、避開琵琶散發的冰寒領域,朝著蘇桃眉心那亮起的幽藍紋路探去!
他要以自身神念為橋,主動連接蘇桃此刻混亂的識海,嘗試引導、梳理,或者至少……看清楚那混亂的根源!
這無異於將自身神魂暴露在未知的風險之中!一旦蘇桃識海內的混亂太過狂暴,或者那琵琶的力量產生敵意反噬,他的這縷神念很可能受損,甚至牽連本體!
但,他沒有退縮。
神念觸碰到幽藍紋路的瞬間——
“轟!!!”
林琛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時空亂流!
無數破碎、扭曲、光怪陸離的畫麵與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他的感知!
他看到燃燒的宮殿,比之前在溯影鏡中看到的更加清晰!那火焰不是凡火,而是赤紅中帶著尊貴金色的離火!宮闕傾塌,珠玉碎裂,無數身穿古老華服的人在火海中奔逃、哀嚎……
他看到一張模糊卻威嚴無比、頭戴旒冕的帝王麵容,在火焰的陰影中,充滿了憤怒、絕望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看到一隻羽毛華美絢爛、翼展遮天的巨大神鳥虛影,在火海上空盤旋、悲鳴,最終化作漫天光雨,其中一縷,似乎墜向了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