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書房。
檀香嫋嫋,卻驅不散空氣中凝滯的沉重。
鄭公策身著紫色宰相官袍,頭戴梁冠,此刻卻未顯絲毫位極人臣的威嚴,反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憔悴與灰敗。
他並未依禮站立,而是直接跪伏在光潔可鑒的金磚地麵上,以額觸地,久久未曾抬起。
寬闊的背脊微微佝僂,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
龍椅之上,大乾皇帝唐世成垂眸看著手中的一份奏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涼的玉扳指,臉上看不出喜怒。
禦書房內侍立的太監宮女早已被屏退,隻剩下君臣二人,以及那無聲流淌的壓抑。
良久,鄭公策沉悶而沙啞的聲音才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一絲顫抖,更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悔恨與痛楚:
“老臣……鄭公策,教子無方,疏於管教,以致孽子開權膽大妄為,犯下如此滔天罪孽……老臣……萬死難贖其罪!懇請陛下……嚴懲孽子,以正國法!老臣……絕無半句怨言!”
他這番話,說得可謂情真意切,將一個父親的無助與一位臣子的忠耿表現得淋漓儘致。
仿佛他此番前來,並非為了脫罪或求情,而是主動請罪,大義滅親。
唐世成緩緩放下奏折,目光終於落在鄭公策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絲毫波瀾。
他並未立刻讓鄭公策起身,隻是淡淡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鄭愛卿,你能如此想,朕心甚慰。”
短短一句,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彆的意味。
鄭公策心頭一緊,伏得更低:“老臣慚愧!老臣……愧對陛下信重!”
唐世成微微傾身,手肘撐在龍椅扶手上,指尖輕點額角,語氣依舊平淡:
“玉宣既已主理此案,三司會審亦已開始,便讓她按律法秉公處置便是。你是朝廷宰輔,位高權重,更應知曉避嫌之理。此事,你便不要再插手過問了,以免……授人以柄,徒惹非議。”
他話語中的敲打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讓唐玉宣秉公辦理,表麵上是維持司法公正,實則是在警告鄭公策,不要再試圖動用相權乾預案件進程,否則,引火燒身的就不止是他那個兒子了。
鄭公策渾身一顫,皇帝的態度比他預想的更為疏離和警惕。
他知道,單憑“教子無方”的懺悔,已無法動搖皇帝分毫,更無法將鄭家從此事的漩渦中心摘出來。
是時候,拋出那個足以攪弄風雲的籌碼了。
他依舊保持著跪伏的姿勢,聲音卻愈發顯得沉痛而……:
“陛下訓誡的是!老臣謹記於心,絕不敢再行乾預……隻是,陛下,老臣近日因心中愧疚,夜不能寐,反複思量此案前後,卻發現一些……一些令人深感不安的蹊蹺之處,關乎國本,關乎社稷安危,老臣……如鯁在喉,不敢不報!”
唐世成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哦?有何蹊蹺,說來朕聽聽。”
鄭公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開始將昨夜與幕僚商議的推測,以一種看似零散、實則步步遞進的方式,緩緩道出:
“老臣聽聞,那李長風……來曆頗為神秘。他自稱是李瑞安流落在外之子,可是有人透露,這其中……其中疑點甚多。”
他頓了頓,偷眼覷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見皇帝依舊麵無表情,才繼續道:
“更令人不解的是,此子與多年前嶺南一樁舊案,牽扯極深。陛下可還記得,那個在淩州攪動風雲,誅殺平南將軍與前淩王公子,後被貶謫的李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