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雖是白晝,卻門窗緊閉,隻靠燭火照明,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
皇帝唐世成半倚在明黃色的龍榻上,臉色在晃動的燭光下顯得灰敗,嘴唇乾裂。
一陣壓抑的咳嗽從他胸腔深處傳來,震得他單薄的身子微微發抖。近身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金盂伺候,眉眼間滿是憂色。
“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跪在宮門外,說、說聽聞陛下聖體違和,心如刀絞,懇請入內侍奉湯藥,以儘人子之孝。”一名內侍屏息靜氣地跪在榻前,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榻上的皇帝緩緩睜開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他沉默了片刻,才沙啞開口:“他……倒是有心。讓他進來吧。”
命令傳出不久,殿門外便傳來急促而略顯淩亂的腳步聲。
太子唐玉靖幾乎是踉蹌著撲進殿內,他一身素色常服被汗水浸濕了肩頭,發髻也有些散亂,臉上涕淚縱橫,看上去情真意切,悲戚萬分。
“父皇!兒臣不孝!聽聞父皇染恙,兒臣五內俱焚,恨不能以身相代!”太子撲到榻前,重重叩首,聲音哽咽,肩膀劇烈聳動。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難明,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又低低咳嗽了幾聲。
他擺了擺手,對侍立一旁的嬪妃、皇子和公主淡淡道:“你們都退下吧。朕……與太子說說話。”
唐玉宣清冽的目光掃過太子微微抽動的背影,又看向榻上麵容憔悴的父親,唇瓣微動,終究還是將話咽了回去,隨著眾人默默退出了寢殿,並親手將那兩扇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
寢殿內霎時隻剩下父子二人,白晝的燭火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清晰而扭曲。
“起來吧。”皇帝的聲音帶著久病的虛弱,卻依舊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難為你……還惦記著朕這個父皇。”
太子並未立刻起身,反而以頭觸地,泣聲道:“父皇何出此言!父子連心,父皇病重,兒臣恨不能日日夜夜侍奉榻前!隻恨前些時日愚鈍,惹父皇動怒,未能儘孝於左右,兒臣……兒臣悔恨無極!”
他話語中的懊悔聽起來情真意切,仿佛真的痛改前非。
皇帝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如同古井,良久,才輕輕歎了口氣:“你能顧念父子之情,朕心……甚慰。但願,你也能顧念一下這大乾的江山社稷,顧念一下……大局。”
太子伏在地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皇帝繼續緩緩說道,每個字都像是耗儘了力氣:“玉靖,你的心思,朕都知道。但……大乾立國數百年,如今內憂外患,看似平定,實則暗流洶湧。
非雄才大略、能懾服四方者,不能坐穩這個位置。玉宣她……雖是女子,卻有膽魄,有擔當,有軍功,也得……人心。
朕思慮再三,為了江山永固,為了列祖列宗,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從皇帝口中聽到這近乎最終的判決,太子還是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渾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儘失,淚水卻流得更凶,那是恐懼與絕望交織的產物。“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以前是糊塗,是荒唐!讓父皇失望了!”
他膝行幾步,抓住龍榻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兒臣不敢奢求父皇原諒,隻求父皇保重龍體!至於皇位……兒臣……兒臣明白父皇的苦心,是為了大唐江山著想……
隻要……隻要皇妹將來能……能顧念一絲兄妹之情,給兒臣……給兒臣一條活路,兒臣便……便心滿意足了!”
他聲音悲切,帶著搖尾乞憐的卑微,將一個失敗者的絕望演繹得淋漓儘致。
皇帝看著他涕淚交橫的臉,沒有想到,他竟然直接同意了,臉上浮起欣慰的神情。
緊接著,又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是憐憫,或許是失望……他閉上眼,緩聲道:“玉宣……不是那樣的人。朕,也會囑咐她。況且,朕會為你留下一道密詔,保你……性命無虞,富貴終身。”
“父皇……”太子嗚咽著,再次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冰冷榻沿上,肩膀聳動。看似悲痛不能自已,實則在那陰影之下,嘴角難以控製地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
保命詔書?
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