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裡有許多東西。有終於走到這一步的、沉甸甸的實感,有想起這一路風雨的恍惚,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洶湧而來的感激。
她想起第一次在淩州見到李長風。那時他還是“李臨風”,一身布衣,眼底卻有種什麼都不在乎的野氣。
他說要助她,她隻當是落魄書生尋個晉身之階,隨口應了,心裡並未當真。
後來他進京,入白府,寫《狄公奇案》,掀翻趙家院子的案子,在朝堂上硬撼鄭公策……她看著他一次次兵行險著,一次次絕處逢生。
他說要扳倒太子時,她雖配合,心裡也存著疑;他說要她爭儲,她更是覺得荒唐。
直到他遠赴楚國,帶回來休兵盟約;直到東境叛亂,他領著她那支“娘子軍”馳騁沙場;直到父皇中毒,他步步為營,將太子逼入絕境……
她才慢慢明白,這個人說出口的話,哪怕再像天方夜譚,最後都會變成現實。
“我信他。”唐玉宣抬起頭,目光清澈,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千帆過儘後的篤定,“從他說要助我那一刻起,我就該信他。隻是這條路……比我想的難,也比我想的長。”
她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暗影:“兩位皇兄……”
話沒說完,也不必說完。
梅蕊輕輕歎了口氣。蘭馨低下頭。曲妙音捧著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
唐玉靖廢為庶人,囚於思過園,此生再無出頭之日。唐玉瀾兵敗逃亡,如今還不知藏身何處,即便抓回,也是個死。
曾經煊赫的東宮與二皇子府,如今門庭冷落,舊日仆從流散,隻剩一座空宅。
他們是她的兄長,也曾是她幼時追逐的背影,是這深宮高牆內,與她血脈最近的人。
可也是他們,一個在父皇藥中下毒,一個勾結外敵舉兵謀反,將大乾拖入內憂外患的深淵。
走到今天這個位置,腳下是荊棘,也是至親的骸骨。
唐玉宣沉默了一會兒,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溫熱,順著喉嚨滑下,卻暖不了心裡某個角落泛起的涼意。
“這條路,”她放下茶盞,聲音重新變得堅定,像對自己說,也像對眼前這幾個人說,“既然走了,就不能回頭。
父皇將江山托付給我,天下百姓看著,大乾的列祖列宗也在天上看著。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梅蕊用力點頭:“殿下一定可以!”
蘭馨也道:“臣等誓死追隨殿下!”
曲妙音看著唐玉宣,看著她眉宇間那抹漸漸凝聚起來的、屬於未來帝王的沉穩與決斷,忽然覺得眼眶又有些發熱。
她彆開臉,眨了眨眼,將那點濕意逼回去,再轉回頭時,臉上已經露出笑容。
唐玉宣看著她,也笑了。那笑容很淺,卻像破雲而出的日光,瞬間照亮了她整張臉。
窗外日影又移了一寸,老梅的枝影在青石板上慢慢拉長、變形。
梅馨苑裡,恭賀的餘韻還未散儘,但一種新的、更沉重的氣息已經開始彌漫。
那是責任,是使命,是孤身走向高處的寒風,也是手握權柄、終於能施展抱負的熾熱。
唐玉宣起身,走到窗邊,望向皇宮的方向。琉璃瓦在午後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芒,層層殿宇脊獸沉默地指向蒼穹。
皇太女。
她輕輕咀嚼著這三個字,心底那點恍惚漸漸沉澱下去,變成一種堅實的存在感。
路還長。但這第一步,她終於踏踏實實,邁過去了。
而那個人……
她想起李長風。此刻他應在護國公府,或許正被那群女子圍著,或許又在琢磨什麼新丹藥,或許……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該去見他。不是以公主的身份,也不是以新晉皇太女的身份。
隻是想去見見他。
“梅蕊。”她轉身,聲音平靜,“備車,我要進宮謝恩。然後……去一趟護國公府。”
梅蕊應下,快步出去安排。
曲妙音也起身告退,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