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晨光正好。
李長風一身月白長衫,腰間鬆鬆係著條墨綠絲絛,腳下蹬著雙半新不舊的軟底靴,就這麼溜溜達達進了宮門。
守門的禁衛見是他,腰杆瞬間挺得筆直,抱拳行禮:“見過國公爺!”
“早啊。”李長風擺擺手,笑容隨意,“如今不是國公了,叫李公子就成。”
“不敢不敢!”那禁衛頭垂得更低,“您永遠是咱們的國公爺。”
李長風樂了,也不較真,背著手繼續往裡走。
從承天門到乾元殿,一路遇見的宮女太監、侍衛官員,個個見了他都跟見了祖宗似的。遠遠瞧見人影,便早早側身讓道,躬身行禮,臉上堆著十二分的笑。
“李大人早!”
“公子今兒氣色真好!”
“您用過早飯了麼?禦膳房新做了蟹黃包,要不要嘗嘗?”
李長風一一頷首回應,嘴角那抹笑從頭到尾沒落下過。偶爾還停下腳步,跟相熟的侍衛扯兩句閒篇,問問昨夜賭牌輸贏,或是拍拍小太監的肩膀,誇他新換的帽子精神。
一個白身,無官無職,能在皇宮裡走得這般趾高氣揚、如魚得水的,放眼大乾開國三百年,怕是頭一遭。
引路的小太監姓劉,才十三四歲,跟在他身後半步,腰彎得跟蝦米似的,聲音又輕又脆:“公子,陛下在禦書房等您呢。”
“嗯。”李長風應了一聲,腳步不緊不慢,目光掃過宮道兩側開得正盛的紫薇花,“這幾日宮裡可熱鬨?”
“熱鬨,熱鬨極了!”小太監連忙道,“各部的大人們進進出出,奏折一車一車往禦書房送。陛下從早忙到晚,昨兒批折子到子時呢。”
李長風挑了挑眉,沒接話。
轉過兩道宮牆,禦書房到了。
守在門外的梅蕊見了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來,壓低聲音:“您可算來了,陛下今早又沒吃幾口東西,臉色瞧著倦得很。”
李長風點點頭,推門進去。
書房裡彌漫著淡淡的墨香,混合著窗邊一盆梔子花的甜膩氣息。三麵牆的書架堆得滿滿當當,正中那張巨大的紫檀木禦案後,唐玉宣正伏案疾書。
她今日穿了身鵝黃常服,長發簡單挽了個髻,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許是連日勞累,臉色有些蒼白,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見是李長風,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蹙起眉。
“你怎麼才來?”語氣裡帶著不自知的埋怨。
李長風走到案前,也不行禮,自顧自拉了把椅子坐下,笑眯眯道:“陛下召見,臣不得沐浴更衣、焚香淨手,以示恭敬?”
“貧嘴。”唐玉宣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眉心,“朕讓你辰時三刻到,現在都快巳時了。”
“路上遇見幾個老朋友,聊了兩句。”李長風說著,目光掃過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嘴角抽了抽,“好家夥,這才幾天,陛下這是把全天下的事兒都搬來了?”
唐玉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倦色更濃。她身子往後靠進椅背,長長歎了口氣:“以前看父皇批折子,總覺得當皇帝威風。如今自己坐上來才知道……”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帶著難得的疲憊和茫然:“天下大事,小到某縣鬨蝗災,大到邊關調兵,全要朕一人決斷。這堆積如山的奏折,看一眼就頭疼。”
李長風安靜聽著,等她說完,才挑了挑眉:“就為這事兒?”
“這事還不夠大?”唐玉宣瞪他,“你可知光昨日,戶部報上來需要批複的款項就有十七項,工部要修三條水渠,兵部說北境馬匹不足需要采買,吏部提請考核地方官員……每一件都要朕仔細斟酌,朱批指示。稍有不慎,便是禍患。”
她說得有些急,胸口微微起伏,顯然這幾日被這些政務壓得喘不過氣。
李長風看著她,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禦案旁,隨手拿起最上麵一本奏折翻開。是江南某府報上來的一樁田產糾紛案,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頁,文縐縐繞來繞去,核心不過是兩家富戶爭一塊水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