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裡,車快要駛出了公路,鄭凱韻才打破沉默。
“你說,他怎麼個意思?”
楊柳一直沉浸在一種混亂的思緒裡,以前的各種記憶片段紛紛擾擾的不斷地湧出來,組成一部他自己都無法搞清楚主題的電影。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在今天之前有答案,但見過方路之後,才發現,那個自以為完全正確的答案卻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這大半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回過神來,楊柳有些淡漠地說道,“沒意思。”深深歎了口氣,說,“你不用再擔心他會報複你,也不用擔心他的那些老部下會報複你。你可以專心地應付當前的事情,希望你能順利脫身享清福去。”
鄭凱韻扶了扶眼鏡,看著楊柳,沉聲說道,“我似乎從你的話中聽到了必死的意誌。”
“無所謂生死,我隻是忽然覺得自己這大半輩子都在瞎忙活。”楊柳苦笑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你打算全麵接受組織的調查了。”鄭凱韻說。
“接受或者不接受,實際上結果沒有多大的改變。”楊柳說道,“從放棄秦國華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們這個小團體遲早會分崩離析。結局如何,就如何吧。”
鄭凱韻冷笑地搖了搖頭,說,“我可不這麼認為。應該說,我沒你這麼悲觀。既然你認為方路不會報複,那麼姑且相信吧。方路不過問,我就還可以穩穩妥妥地乾下去,直到退役。”
楊柳似乎沒有心思再多說,慢慢地閉眼養神起來,說了句:“我是做好了準備在軍事監獄度過餘生,你好自為之吧。”
鄭凱韻看著他,卻是說道,“你這麼做,以為我就能脫掉乾係嗎?那樣你毀掉的不是你一個人,而是一個集體。”
看見楊柳沒說話,鄭凱韻也不打算再說了,說了句:“那就讓上麵的老頭子們去定奪吧。”
一路再無言。
東南某處,軍區大院,軍區第一副司令員餘明家在辦公室裡埋頭翻看著剛剛結束的實兵對抗演習總結報告。
機要秘書敲門進來,後麵卻是跟著軍區戰情部的部長,餘明家從南方軍區帶過來的老部下。
待機要秘書關上門,戰情部長才走過去,低聲說,“首長,楊主任和鄭部長到了夏城。”
餘明家動作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戰情部長。
戰情部長繼續低聲說道,“剛剛收到消息,他們去見了方路。而且,他們從方路所在的農場出來之後,直接上了直飛京城的飛機。上麵,沒有什麼風聲。”
餘明家一隻手放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沉思著。
對於剛滿五十歲的他來說,位居大軍區第一副司令之要職,是非常耀眼的,而國防軍最年輕的副大區職乾部這個頭銜,也毫無懸念地落在他的頭上。隻是他自己最清楚,曾經有一個比他更加年輕的軍官,無論在業績上還是職務、權力,都遠遠地甩開他,且不用說個人威望。
隻是那個人今時今日成為了很多人腦海裡的回憶——他就是方路。
或許餘明家是為數不多的知道方路沒有死的人之一,但是他絕對不會坦露這些。當年正是他開槍朝方路射擊,他知道自己那一槍打在什麼地方——他是當年那起事件的參與者和最後執行者。
正是他率領陸戰隊包圍了方路嫡係的701步兵團,再加上701團團長秦國華關鍵時刻反水,成就了轟轟烈烈毀滅方路和方路係的最後一戰。
隨後,餘明家擔任了四年海軍陸戰隊第1師師長,把這支部隊打造成了具有強悍搶灘登陸攻擊作戰能力的部隊。然後被作為重點培養乾部,調往東南軍區擔任集團軍軍長,足足四年之後調往總部擔任總部作戰部部長,然後是總長助理、西北軍區參謀長,三年前調到了東南軍區擔任第一副司令。
沒有任何懸念,頂多一年之後,他就會接替到服役年限的司令員,掌管整個東南軍區,成為一方諸侯。
他今年才五十歲,至少還有十五年的時間。
沒人比他清楚,他自己得很客觀地記住一點:他身上的所謂的豐功偉績,實際上是方路的,而因為種種鬥爭原因,被上麵強加於他的身上。他沒有辦法拒絕,仿佛我和方路從一開始參軍,就注定要走兩條不同的路。方路選擇的是充滿荊棘的艱險小道,而他隻能踏上父輩們修築出來的柏油馬路。
如果說當年方路還有什麼對手,那麼隻能是餘明家了。
而最欣賞方路的,卻也恰恰是餘明家——或許這可以作為當年餘明家那一槍打偏掉的因素。
二十年了,餘明家一直認為,方路會在未來某一天出現在世人麵前,被稱之為軍神的人,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死掉。
到底還是等來了這一天,可是當這天到來,餘明家卻沒有了之前的那些期許和忐忑,仿佛一切都應該這樣自然地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