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方炎是萬萬不敢落座的，乖乖的站在爹娘麵前，軍姿站得妥妥的，目不敢斜視。
他敏銳地感覺到，一家三口時隔二十年相聚，首先要說的就是他最關心的事情，也是最耿耿於懷的事情。特殊的家庭造就特殊的感情，更多的時候，在外人看來，方炎和爹娘之間的關係，更像是首長和下級的關係。
老方家從第一代的李紅軍開始，家規一直很嚴格，當然，除了方路這個例外，因為他太妖孽了。方炎很多時候想起老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和無數決策，都感覺到吃驚不已——老爹好像知道未來要發生什麼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做在了前麵。就好像老漁夫坐在岸邊悠閒地抽煙，有著一雙能夠看透渾濁河水的眼睛，眼看著一大波魚兒要過來了，才淡淡定定地一網下去全是大魚。
方炎注定無法超越他的父親，除非他成功開挖克拉運河，在彆人眼裡才有跟老爹相提並論的資本。
沉默了一陣子，方炎迎著爹娘的目光，然後關心地問娘親，“娘，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
翟小靜看了眼方路，然後看著方炎，淡淡地說，“我不累。你坐下。”
方炎這才走過去，在偏位坐下。
方路趕緊的泡茶給翟小靜端上去，輕聲說，“媳婦，喝點茶，牛二老家的上好茶葉。”
方炎不由鄙夷地看了眼老爹，這麼懼內，和在人前的形象簡直是兩個極端。
坐了三個小時的飛機，翟小靜也的確有些渴了，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方路趕緊問，“怎麼樣，還行吧？”
翟小靜掃了他一眼沒說話，方路自覺地閉上嘴巴，坐好自己。
目光看向方炎，翟小靜緩緩問，“狗蛋，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親嗎？”
方炎心裡跳了跳，低下頭去。
在家裡，方炎就叫狗蛋，叫得最多的就是娘親，其次就是幾個姑姑和叔叔方炎和翟小靜領養方炎的時候同時認下了他的兩個姑姑一個叔叔為弟弟妹妹）。這個小名兒據說是一出生就有了。
狗蛋這兩個字也喚起了方炎各種關於家的記憶。打小自己就非常的調皮，因為是方路的獨苗，家裡人都寵著，唯獨娘親不寵，嚴加管教，但還是經常惹禍。想起娘親為了自己操心了半輩子，自己卻為了一個女人跟家裡斷絕關係。
此時，方炎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孝，但在親情和愛情麵前，方炎卻無法判彆哪個更重要。
當初他一心想著，娘親阻止他和項玉玨的婚事是要毀掉他一生的幸福。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又有哪個當媽的會親手毀掉兒子的幸福呢？
其中，想必另有原因。
翟小靜慢慢說道，“你把我親孫子接了回來，又找了一個女朋友，談婚論嫁了吧？可是我這個當母親的，卻不是從你的口中得到這些消息。狗蛋，你是不是就不認我這個當媽的了？”
方炎站起來，噗咚地跪在地上，雙膝著地。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跪天地父母親。
“娘，我很愛你們。”方炎哽咽著說，“我隻想知道，當初您為什麼反對我和項玉玨的婚事。項玉玨到底是怎麼死的。”
方路正要說話，卻瞥見翟小靜的目光掃了過來，乖乖的閉上嘴。他二十年不見兒子了，當然是心疼兒子。
翟小靜打量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微微歎息了一聲，說道，“現在你追究這件事情的根源，沒有意義了。狗蛋，如果你還放不下項玉玨，你就不要去招惹王玉玨。她是一個好姑娘。你彆忘了她當初是怎麼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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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炎抬起頭看著娘親，心裡清楚，自己雖然遠離了京城，但自己無論是在部隊還是在哪裡，做了些什麼發生了什麼事，都不可能瞞得過娘親。翟小靜甚至知道當初王玉玨是為什麼出走，更了解王玉玨是什麼樣的人。
沉思著，方炎一次一次地在心裡問自己，有意義嗎？刨根問底當初娘親為什麼反對他和項玉玨的婚事還有意義嗎？搞清楚項玉玨的死因還有意義嗎？
方路深深歎了口氣，緩緩地說道，“方炎，過去的已經成為曆史，人可以做很多事情並且可以做得很好，唯獨做不到讓時光倒流。你既然已經放下，並且遇上了可以相守一生的對象，你想要的答案已經沒有意義了。”
裡麵肯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娘親知道，父親也知道，但是他們似乎已經打算讓這件事情徹徹底底地過去。
自己應該怎麼辦？
方炎慢慢低下頭，看著地板，哽咽地著說，“爹，娘，如果今天解不開心裡的結，心裡這道坎，就永遠過不去。”
方路和翟小靜對視著，都看出了對方的無奈。
“你這個孩子，跟我年輕的時候一個揍性——強！”方路無奈地說，隨後對翟小靜說，“媳婦，你還是告訴他吧。他也算經曆了一番風雨，以前想不通的，現在能想通。”
“罷了，今天娘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娘希望今天之後，你能徹底地忘掉這些事情，好好的和那姑娘過日子。”翟小靜抿了點茶水，緩緩地說。
方炎抬起頭，看著娘親。
“狗蛋，你還在繈褓之中，就來到了我們家，雖然你身上流的不是老方家的血，但你確確鑿鑿是老方家的後代。你的身世，娘跟你講過。倘若你的生父沒有犧牲，或許在婚姻方麵你不會遇到任何的阻礙。但你得明白，你所處的是一個特殊的家庭。”
翟小靜語氣很慢，緩緩地說，“彆人眼裡，像我們這樣的家庭無所不能風光無限。然而上帝是公平的，你因此失去了自由，包括我和你的父親，包括你的爺爺奶奶，甚至是你的太爺爺太奶奶。你的命運在你被領養的那天改變。你身在這樣一個家庭，注定要失去自由。你不能夠自由地選擇職業，不能夠隨心所欲地戀愛，更不能按照自己的標準去娶妻生子。”
微微搖了搖頭，翟小靜說，“狗蛋，你知道娘不是看重家世背景的人，但是站在娘這個位置上，卻不得不很認真很嚴肅地對待這件事情。因為你是老方家唯一的獨苗。你的叔叔伯伯都沒有生育男孩，你是老方家唯一的香火。老方家必須要維持下去，這事關國計民生，容不得商量。娘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方炎緩緩點了點頭，說，“娘，我明白，我的婚姻，要作為籌碼，為家族換取更大的支持，保持老方家的能夠繼續更多的發揮應有的作用。”
頓了頓，他問道，“可是，娘，您現在為什麼不反對我和王玉玨的婚事呢，王玉玨她也是普通家庭。”
翟小靜看了眼方路，說，“你接著說吧。”
方路點了點頭，表情變得有些嚴肅，沉聲說道，“老爹在外這些年，一直單方麵地關注著國內的事情，關注著家裡的事情。連你娘也不知道，其實老爹有眾多耳目隨時向我報告國內的動態。”
“狗蛋，當時的形勢對我們家很不利，你娘之所以強烈反對你的婚事，是因為當時如果能夠順利和上官家聯合起來，就能度過那個難關。這件事情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因為當時老爹正在全力應對中情局的追殺，也處於最艱難的時刻。你作為老方家的第四代單傳，有責任有義務作出犧牲，保住家族。因此，你娘親才不能讓你輕易地娶了那個普通姑娘，而要你迎娶上官家的丫頭。”
看見方炎要說話，方路輕輕擺了擺手，說道，“後來形勢發生了變化，老爹這邊也騰出了手來，總算是化解了那次危機。也因此知道了你的情況。把你送進部隊，是我和你太爺爺商量的結果。你瞞著我們和那個姑娘登記結婚的事情，也就因此沒有追究。”
“至於那個姑娘的死……”
方路看著方炎，緩緩地歎了口氣，“她的的確確是為了坦坦，選擇了犧牲自己。”
方炎的淚水奪眶而出，一個血淋淋的事實，一個他一直存疑的事實，今天得到了最後的確認，卻是那麼的惹人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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